我像個母親一樣忠實地陪伴著那小人兒長大,愛屋及烏便是這樣講的吧,我愛他,順便也愛極他的骨肉。目睹著小兒一天一天長高長大,同樣目睹著他的老去。
那是他的愛,他的愛人死了,我比他還要心痛,因為他的心已跟著她去了,再也分不了半點給別人。屬於他們的愛情之花畢竟開過美過,而我的愛情永遠隻能沉在淤泥之中,藏在蓮心裏,半點開放的機會也無。
那一天,隨著他的房間裏傳出的小人兒長哭,我的心刹那間碎破。在這之前,他已經病入膏肓,我有數月不曾見他露麵,不曾聽他撫琴。
這聲長哭將我天真的幻想徹底打破,胸腔裏有東西碎裂成一片一片一片,鮮紅滾熱的液體流遍全身。未央,我輕輕呼喚他的名字,未央,等等我,我想和你在一起,別拋下我一個。白蓮化身紅蓮,刹那芳華刹那嬌,幾春花事由此了。
原來花兒也是有魂魄的,我踟躇在長空,無形無聲無色無影,心沒了歸處,天地再大也沒有我的家。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芙蓉仙子,還不歸位?”
“芙蓉仙子?”
“咄,佳夢已終,緣何不醒?花主在此,速速領命。”
“不!我……尚有心願未了,此願不了,寧化齏粉。”我憶起,我原本是瑤池中的一株芙蓉,因犯了仙規,被罰下凡界曆劫。
“癡人說夢!”那聲音似是極惱怒。“你要去便去罷,什麼時候傷透了心將那仙體毀了,你便稱心如意了。我卻是再不管你,由你自生自滅罷。”
魂魄忽忽悠悠降落,複又沉入冰冷的水中。因前場劫數損了我大半修為,這一睡竟睡了百餘年。
再睜眼時,卻又是夏日,正是我芙蓉花的花期。
一個白衫公子正自探了身子向池中望,我一陣眩暈。
縱然你改了容貌,縱然你變了音聲,縱然滄海桑田天翻地覆,愛,你在我心中從未有一絲改變。
你要相信,縱然相隔百年,縱然滄桑巨變,若你愛他,便在千人萬人之中,定會一眼瞧得見他。
我急切切地舒展腰肢,急切切地生長結苞開放,一如當年初見你時那樣。
很好,我從你眼中看到了欣喜,還有種久別重逢的喜悅。那麼,你也還記得我嗎?還記得我這塘中百年不變的白蓮?我聽到你說:“蓮兒,你知道嗎?見到你,我便知道這處房子正是我要尋找的夢中之地。嗬,當時那賣房子的人還說你已經枯萎不知多少年,如今卻真的像我夢中那樣綻放了呢!”隔著半個池子,你認真地向我細細地訴說著自兒時起便有的一個夢,我聽得如癡如醉。你說你夢裏有個嬌俏的紅衣女子的影子,你說你常見到她在這大園子裏對你巧笑倩兮……那麼,這一世,就讓我來為你填上這個影子吧。
我努力修練了一年,為自己修出一個肉身。當我從水池中施施然上岸的時候,蟬兒蛙兒聒噪著,滿池田田的荷葉無風自擺,我知道,他們是在挽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