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美人無憶(七)(2 / 2)

那青衫公子便常常這樣坐在池邊癡癡地看我,有時蹙眉,有時歡顏,及至過了許久我才知道,那悲與喜其實都與我無關,都無關。其實,他不知道,我寧肯他一眼都不看我,而隻是將我裝在心中,哪怕隻一刻。

他有時會撫琴,那是我最為歡娛的時刻。踏著琴音,我翩翩起舞,將最美的笑容向著他。我知道他看不見,縱然他的目光是望向我的。

我一直都不肯承認,仰望的愛情永遠不可能有好結果。而事實是:他不愛你,就算你將自己卑微成塵土也沒用。

花期短暫,大多數的時間,我隻能躺在水底的淤泥下看他。蛙兒蟬兒感念我的癡情,在我醒著的時候,他們都乖乖地緘口。可是,你看,再多人幫你也沒用的,他不愛你,縱然你把天地都感動了也沒用。

那一年,我積蓄了一冬的力量,追趕著初春的寒風,在池中早早地探出頭來。他的眼角眉梢全是喜色,坐在池邊癡癡傻笑。我欺騙自己他笑的原因是看到我,於是我又努力挺了挺腰杆。可是,腰杆挺得再直又有什麼用?縱然你再嬌再美再珍貴,他不愛你,你就永遠隻能乖乖做他感情生活中的布景板。

這一年的花期特別長,從春天一直開到暮秋。我親眼見著他將新娘子娶回家中,親眼看著他們你儂我儂相親相愛,原來他的那些愁眉與笑靨都是因為她。我常常忍不住閉上眼睛,我希望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夢魘。然而,我不肯凋謝。好吧,我承認,隻要能在他身邊,隻要能看到他的笑臉,聽到他的音聲,我便滿足如此,別無他求。

第二年夏天,那新娘子拖著臃腫的身子來看我,她嬌弱地問他,為何這白蓮不再開。他的目光甚至沒有看向我,隻是無限愛憐地替她攏了攏頭發,口裏全是對她的愛語。那眼神凝望的方向再不是我,他輕輕撫摸著她隆起的腹部,對著他的寶貝說著話。好吧,我承認,我很傷心。我將身體埋進深深的淤泥,我不想再看見,不想再聽見,不想再做夢。那麼,我的愛,請你遠遠的去吧,我在水底抱著一隻藕痛哭失聲,眼淚融進塘水,沒人看見。

第四年,夏天來臨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探出頭來,理由是那小兒的嬌聲太過誘人——我一直是這樣解釋的。我看見他紮撒著小手在塘邊學步,聽他稚嫩的聲音朗誦詩文,當然,不可避免的,我又見到他。他明顯成熟了,不變的是依舊緊閉的嘴角。他的愛人死去了,留下一個可愛的小人兒,他們父子兩個相依為命。他仍撫琴,撫琴的時候會注視著我。好吧,我承認,我很欣喜,他終於又肯將目光投向我了,雖然那眼裏全是悲涼。不管你心裏想的是誰,隻要你眼裏隻有我就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