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橫眉怒道:“如果我說不呢?”
徐友達轉頭看朱孔孔:“那你就替他收屍吧。”
徐友達這句話無疑是敲中了我的軟肋,他是官,隻要一句話便能置朱孔孔於死地。我轉過頭去,卻見朱孔孔朝著我吼道,“你敢!你想都別想!就算我死都不會讓你嫁給他。”
“皮癢了嗎?”旁邊的捕快拳頭接二連三地落在朱孔孔身上,但他偏一聲不哼,一雙眼睛灼灼地望著我。
憤怒的火猛地在心底竄起,“他若死了,你以為我會獨活嗎?”
“那就隻能委屈你了。”徐友達話音剛落,我便覺後腦勺一痛。暈眩中,隻見朱孔孔驚慌失措的臉在眼前晃動,越來越模糊,最終化成一片濃墨。
【逼婚】
醒轉過來的時候,一眼便看到那藕色的流蘇帳,身下是高床軟枕,這是我在沈府的房間。我掙紮著坐起,卻聽有談話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
“素素如今非清白之身,難得你不嫌棄,做個小妾也算是高攀你了。這次押也要押著她上花轎。”我心一涼,那竟是我一年不見的爹。
“有勞嶽父大人費心了。”徐友達的聲音傳入耳中,腦袋裏的記憶頓時鮮活起來,雜亂的腳步聲,猙獰的大手,一夜之間,那噩夢竟成了真。
我憤怒地操起床邊矮凳上還盛著藥的碗,用盡了力氣朝屏風砸去:“滾!我不嫁!統統給我滾。”
我那一臉怒色的爹率先從屏風後轉了出來:“發什麼瘋?還嫌不夠丟人嗎?”
眼看那張勢利的嘴臉氣得青筋爆現,舉起手就要甩給我一巴掌,卻堪堪停在半空。
徐友達擋住了我爹的手,笑道:“素素,這又是何苦?”
我嗤笑:“素素已是有夫之婦,恐怕不能如大人的願了。”
徐友達不怒反笑:“如果素素擔心這個,那大可不必。”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在我麵前抖開,信上那鬥大的休書二字與下方血淋淋的指印看得我驚心動魄。
一股恐懼襲上心頭,我隻覺自己的心都在隨著那指印滴血:“你把他怎麼了?”
徐友達笑得更加得意:“那小子已被我請回牢中,放心,我會好好招待他。”
在天旋地轉擊倒我之前,我隻記得自己奮力舉起手,在徐友達臉上留下了五條血痕,咬牙切齒地重複:“我不嫁!”
第二日轉醒的時候,我搜刮了房內所有的金器珠寶,悄悄交給從小到大最疼愛我的王花匠,在我苦苦哀求下,他終於答應替我去牢裏走一趟,看看朱孔孔是否安好。
我坐在院子裏等了一天,沒有等到我苦苦盼望的王花匠,卻等來了麵目可憎的徐友達。
他命人抬來一擔蓋著紅布的物什,布下隱隱傳來腐臭的味道。
徐友達笑著揭開那紅布:“沈素,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麼?”
紅布下是一頭死豬,肚子已被剖開,傷口處血跡凝固,不知死了多久,腐臭的味道讓人欲嘔。
我顫抖著走過去,撫上那隻豬的腦袋。我怎會不認得它呢?我曾天天抱著它搖晃,隻為了它肚裏那隻耳環。
我努力仰起頭,卻仍舊被大花傷口處那抹熟悉的玉色閃得淚眼模糊。
徐友達俯下身來,狀似呢喃,“是我的東西,我怎麼也得要回來。你再說一次不嫁,明日你看見的,就不是豬的屍體,我不會要他死,我會把他拆散了一點一點送到你麵前。”
那天夜裏,我終於等到了王花匠,他看我的眼中有著憐憫和不忍:“小姐,那孩子……左手沒了。”
我幾乎聽到了自己咬碎銀牙的聲音:“王大爺,麻煩你明天再幫我跑一趟。屆時無論他信抑或不信,務必帶他走!”
【你在這裏,我又能到哪裏去】
隔日,王花匠帶著一隻耳環,向朱孔孔傳達了我的話,“丫鬟代嫁,三月後滄州會合”。
朱孔孔當日釋放,王花匠帶重傷的他前往滄州。
我和徐友達做了一個交易,我嫁,朱孔孔活。徐友達再想朱孔孔死,也不會願意看見他娶進門的是一具屍體,更何況,他已經要了朱孔孔一整條左臂。
朱孔孔走後,我購進一壇又一壇陳年老酒,每當我思念朱孔孔一次,我便往酒壇中投入一枚銅錢。有時候抱著酒壇從夢中迷迷糊糊地醒來,甚至可以聽見丫鬟在門外悄悄議論我。
“你說小姐是不是瘋了,金錠都換成銅錢,又抱著酒壇老念著什麼豬,昨天還跑去廚房做了一盤什麼鹹辣土豆絲,一邊吃一邊哭,可嚇人了。”
“可不是嗎?她還摸著那隻從死豬肚子裏掉出來的耳環傻笑,我想她定是瘋了。”
我沉默地撫上那隻翠玉耳環,大花死了,這耳環便是朱孔孔留給我唯一的一個念想。朱孔孔說他寧可死也不要我嫁給徐友達,若他知道了真相,定是要氣得七孔生煙的。眼中淌下的淚流入嘴裏,苦澀的味道像極了我做的土豆絲,明明那麼難吃,他卻一直吃得津津有味。我緩緩朝酒壇中投入一個銅錢,一個,又一個,想念像潮水,撲麵而來,瞬間將人滅頂。
一個月之後,我戴著一隻翠玉耳環,還有那日以繼夜陪伴著我的十幾壇酒,坐上了花轎。
花轎快到徐府的時候,前方突然傳來一陣混亂的叫喊聲,隨嫁的丫鬟掀起轎簾;“小姐莫怕,不過是一個乞丐,已經打發了。”
丫鬟話音剛落,前方又是一陣混亂。丫鬟咬牙切齒:“這乞丐真是不知好歹。”
我淡淡地應她:“給錠銀子便是,別傷人。”丫鬟領命而去。
那乞丐收下銀子之後終於離去,花轎得以順利通行,入府,拜堂,入洞房。徐府賓客雲集,觥籌交錯,而在我看來,不過是一場絕望的告別。
徐友達並沒有貪念酒盞,很明顯他對我更感興趣:“真是賤骨頭,有正室你不做,非得落到今日做個小妾。”他眼中的欲望在燃燒,燒盡了他的理智,以至於在他扯開我婚衣的時候,絲毫沒有發現那往他左眼刺去的金簪。
等疼痛喚回他理智的時候已經太遲了,我滿意地看著他血肉模糊的左眼:“你要了他一條臂膀,我隻要你一隻眼,我還是虧了。”
徐友達捂著眼睛嚇得魂魄丟散:“你這個瘋子!”
“走水了!來人啊!走水了!”和徐友達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門外的敲鑼聲和驚叫聲。
在徐友達奪門而出的時候,我甚至已經可以看到門外熊熊的火光。看來他沒有要救我的打算,也罷,我本也不願活著。我躺回床上,等待著大火將我吞噬。
迷糊間,我似乎聽見朱孔孔的聲音,由遠而近,他在喊我:“素素,素素。”
身邊的錦被陷了進去,一個溫暖的軀體慢慢貼近,我猛地睜開眼睛,卻見那張日夜思念的臉就在眼前:“素素。”
他的眉目染上了焦黑,臉色有些慌亂:“素素,快,跟我走。火已經燒過來了。”
此時火勢已經蔓延到房中,橫梁燒得劈啪作響,熱意似要將人生生融化了。我被他突然的出現震得不能自已,怒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裏?我不是讓你在滄州等我嗎?”
他咬著牙將我拉了過去,吼道:“你在這裏,我又能到哪裏去?先出去再說!”
火光衝天,整個房間已經置身於火海,走不出幾步便又被那火逼了回來。太遲了,風高物燥,火勢蔓延極快,今日徐府又堆滿了待客的酒,更助長了火勢。眼看屋頂的橫梁啪的一聲,終於被火燒斷,重重地落在跟前。出口活生生被堵死了,四周都是火,張牙舞爪,逃不掉了。
朱孔孔將我護在懷中,聲音顫抖著:“素素,火是我放的,我隻想趁亂將你帶走,沒想到燒得這麼快。”
他眼裏的痛色將我絞得心中一窒,除了抱緊他,竟已無法做其他反應。
“我一路快馬加鞭,不敢睡覺,不敢停下來休息,我害怕萬一我慢了一步,你就成了別人的妻子,還好,我終於趕到了。可是那麼多人圍著你的轎子,我沒辦法靠近你。”
腦海中猛地想起今天攔轎子的乞丐,隻覺身子都在發抖:“今日攔轎子的,是你?”我撫上他臉上的淤青,眼淚早已潰不成軍,“他們打你了?”
“我隻想帶你走,可如今……”他低下頭,額頭竟有幾根銀發垂下,眼中盡是疲憊,“恐怕你就要陪著我葬身火海了。素素,你怕嗎?”
我抬起頭,眼裏是他被火光映著的臉,所有恐懼在此刻盡數散去,我將他抱得更緊,“有你在,我不怕。”
一隻手臂緩慢堅定地纏上我的背,他緩緩地閉上了那雙疲憊的眼,聲音越來越輕:“再也沒有人可以分開我們了。”
火舌卷來的時候,我緊緊閉上了眼睛。
我想,這定是一場夢。
編輯/豌豆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