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是真的嗎?太快了一點,你不覺得嗎?”
你的聲音都變得輕飄飄的,眼睛放空著望著前方。你傻傻的樣子讓我有些想笑,那個對著長江滾滾喊著要在沿江一號砸下第一家工作室的你,去哪裏了呢?
我以為你隻是對突如其來的榮譽感到不適應,並不能體會你當時又渴望又害怕的心情。
09.這樣的你一點都不可愛
楚昂笛,我一直在想,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我一直不知道,你是怎麼從我眼皮子底下,變成了一個我不認識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從那次節目首播開始的?首播在周五晚上七點半,我已經聽從你的無數次囑咐表示一定會準時收看的。七點二十九分時,你給我打來一個電話,聲音像打了高級雞血一樣對我鍥而不舍地進行提醒。
看完後,我給你回了條短信:表現得不錯。可是,你卻沒有回音。當時的我頭腦簡單地以為你大概是興奮了一整天所以睡著了。
可是第二天,當我習慣性拿手機刷關於你的新聞和評論,卻意外地看到一些不友善的言辭。那些莫名的ID將你的節目視頻截出模糊的圖片,嘲笑節目上的你顯得蠢笨不堪,“簡直就和我想象的少女導演相差甚遠啊!”“啊?真人長這樣,搞笑麼?”“額!!虧我一直以為是女神級的人物啊,玻璃心炸了!”
語言如同暴力,以微小卻尖銳的姿態席卷而來。我突然有點明白你為什麼會看完節目之後那麼反常。
果然,那天,我隻收到你這樣一條短信:“鍾燁,我要瘦下來。”
隻當你是又一次的知恥而後勇,我當時怎麼知道你內心百轉千回的糾結呢?現在的我才明白,你那麼渴望被人關注被人承認,好不容易靠自己的努力和才華實現了這個目標,卻又偏偏將自己的缺點無數倍放大,反而淪為笑柄。
那條短信之後,你日漸疏遠我。我越來越少地從你那裏得知你的情況,而有關你的傳言越來越多的紛擾席卷。
聽說,你的節目播出後,在主流媒體圈裏廣受好評,你頂著“少女導演”的光環,接到了很多拍攝工作,大大緩解了你的經濟壓力。
也聽說,你為了減肥而絕食,實在忍不住吃了什麼,就會馬上跑到廁所去摳著喉嚨吐出來,反複多次後你甚至看到任何吃的東西就發抖。
聽說,你真的瘦了很多,雖然膚色蠟黃,頭發掉了三分之一,可你終於可以挺胸抬頭地走在校園裏,走在那些曾經因為你的平凡忽視你,又因你的崛起而嘲笑你缺陷的人麵前。
又聽說,你不斷地接外拍賺錢,認識越來越多的人,你學會了化妝,學會了搭配衣服揚長避短,那些不知道你過去的新朋友都誇你才貌雙全。
我給你打電話,接聽的聲音都非常疲憊。有一次,我終於忍不住責問你,為什麼要這樣折騰自己。你竟對我說,請我理解你。
“鍾燁,我現在過的,簡直是我夢中的日子。你知道嗎?做著我喜歡的事情,成為我夢寐以求的人。每一天都沒有虛度,每一天都是幸福人生。”
你信誓旦旦的言辭讓我反思,難道真的是我錯了嗎?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路,楚昂笛,也許這就是你最想要的呢?
你有了新的朋友,新的交際圈子,電視台的紅男綠女們都對你熱情,你覺得他們是真正看清楚你價值的人。
若是如此,我真心為你高興。
可我為何又聽說,你常常在課堂上和老師故意過不去,你會目中無人地走在學校裏,肆意嘲笑那些曾嘲笑過你的女孩。最讓我憤怒的是,我不是你曾經的唯一的朋友嗎?為何關於你的好你的壞,我如今都隻能靠聽說?
這樣的你一點都不可愛,奇怪的是,我卻沒有辦法討厭你。
10.日後的歲月,將永不再有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讓我以為你已經徹底消失在我的生活裏時,久到讓我開始嚴肅地麵對高考這件事時,一個複習到轉鍾的秋夜,我居然接到你的電話。
那是大半年以後,你第一次給我打電話。
“鍾燁,還沒睡呢,幹嘛呢你?”你刻意的調侃透著發抖的寒意。
風聲瑟瑟,幾乎要從電話那段穿透過來。我疑心頓起,追問道:“楚昂笛,你現在是在哪裏?”
你告訴我,你在北京,一個連你自己都叫不出名字的街頭,用公共電話向我求救。之所以是“求救”,是因為當時的你幾乎身無分文了。
當時的我愣在了電話這頭,愣在了武漢初秋的夜晚裏。你居然一聲不吭去了北京,誰知道,我不知道,你那些光鮮的朋友們,他們知道嗎?
也許是他們挑唆你去的,可你落魄街頭時,他們又可曾向你伸出援手?
我拿自己的積蓄買了周五晚上的動車票。到達北京時正是夕陽如血的傍晚,你蹲在那個向我打出求救電話的黃色電話亭下,像一隻受了驚嚇的鴕鳥,把頭深深埋進衣領。
回來的路上,我本不想搭理你。看著久違的你,瘦骨嶙峋地坐在我對麵的鋪位,突然胸中有要噴薄而出的怒火。
對不起,我真的忍不住,看到許久未見的你這樣頹唐地在我麵前,臉上卻是死不悔改的倔強表情。我不顧車廂裏熙熙攘攘的人群臉上那好奇探索的眼神,把我那些日子所有想對你說的話都一股腦傾瀉而出。
“楚昂笛,你看看你現在,跟個小醜有什麼區別?”
“鍾燁,你什麼意思!?”
“你以為你現在風光無限,以為自己很好看嗎?”我暴跳如雷,風度盡失,“瞧你穿的什麼玩意,粉色九分褲,你以為你很潮啊?你不知道這褲子把你的大象腿顯露無遺了?!”
你的眼睛裏迅速噙滿羞憤的淚水,“鍾燁,你真是討厭透頂!”
下了火車,你就一頭紮進洶湧的人群裏。楚昂笛,你什麼時候能改改你的粗線條沒大腦?你身上根本一分錢都沒有,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從火車站走回家的。隻是因為我當眾嘲諷了你,就需要傷害自己來表達對我的不滿嗎?
事到如今,我才能坦然承認當時的自己是多麼衝動不講理。出於對你的關心,不想讓不相幹的人對你議論紛紛指手畫腳,又不知道什麼樣的方式能讓你聽進我的話。一不小心,弄巧成拙。
所以啊,年輕男孩子,哪裏有什麼性格之分呢。他們都一樣,衝動無畏,有勇無謀,偏偏隻在喜歡他們的少女眼裏光芒四射。可不得不承認,他們那片赤誠的真心隻在此時此刻鮮活,日後的歲月,將永不再有。
可我那時唐突粗魯的真心,以後的歲月裏,你還有機會得知嗎?
11.最關鍵的青春
沒想到,6月6日考場外,竟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你。
第一場考語文。我花了四十分鍾做完客觀題,在男老師的陪同下去了廁所。半路上,我路過學校大門,竟然看到你熟悉的身影。
火車站一別至今,我都沒能再見到你。沒想到,這重逢來得如此突然而殘酷。是的,我不知道你的考場就在我的學校,我也不知道我會留在本校考試。
後來的我無數次懺悔,如果我順利地把語文考完沒有鬧著去上廁所,是不是就不會撞見你當時的狼狽了呢?
考試已經過了四十分鍾,可是你卻姍姍來遲。按照規定,你已經失去了考試資格。警衛員安慰你明年再拚搏,送你來的媽媽不願接受這樣的事實,一下子跪在了學校門口。
她濕透的衣服顯示出她平時應是個力求體麵的中年女人,跪下的她,腰間突起一圈圈贅肉,無一不在訴說她為你正受的屈辱。楚昂笛,當時的你,會是怎樣的心情啊?我不知道,因為你低著頭,散落的短發遮住了你的臉。我根本讀不到你的表情。
後來知道你高考烏龍的始末,竟然是從那家讓你少年成名的都市報。那個曾用所有溢美之詞稱讚你的女記者,把你寫成了一個癡心妄想終成空的傻瓜。
報道裏說,你受到關注後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想通過特招上電影學院,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闖去了北京。報道裏沒有絲毫我的痕跡,你有沒有隱瞞什麼呢?
就這樣,我看著你變成了一個笑柄。你曾經精心維護過的一個認證微博,粉絲數已寥寥無幾,剩下的都是些僵屍粉。
報道裏還說,你那天死活不願去高考,是你爸媽架著你去的考場。
“紅極一時的少女導演淪落成一個高考落榜生,這其中的緣由值得我們深思。”女記者用這樣一句暗含幸災樂禍的話結束了她的長篇大論。她隻顧自己又挖到了一個熱點,又怎麼在乎這背後的跌宕,是另一個少女最關鍵的青春。
隻可惜,世人都是這樣的,你笑時,所有人陪你一起笑,你哭時,世界隻留你獨自悲傷。
12.就算你頭發掉光
我去了外地上大學,從此再沒見過楚昂笛。唯一能做的,就是天天去看她那個認證微博,那裏好像成了一塊小小的陵墓,用來緬懷我和她的革命友情。
很久很久之後,我驚訝地看到那個微博居然有了更新。
“那是我們殺青的日子,竟然撞見了他喜歡的女孩。她站在陽光下問他跟不跟她走。我當時以為,他一定會隨她而去的。可他沒有。那天起,我就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辜負他。可我一路高歌,以為這樣才能與他匹配,卻沒有料到後來的局麵。我終究失去了我的少年,是我,配不上他。”
可是楚昂笛你知不知道,我根本不希冀你有多麼光芒萬丈。我隻希望,你是我的女孩,你是我快樂的女孩。
記得那個暑假,我熬夜幫你做影片後期。你沙皮狗的頭像亮在QQ上陪著我,突然發來一句話:“鍾燁,我剛才拔下了一根白頭發呢。”
“你這樣憂國憂民,難免不早生華發啊!”
“你說我會不會英年早禿?”
我很快打出一句話,想了想,又一個字一個字刪除了。
那是我不曾說出口的告白。
“傻瓜楚昂笛,就算你頭發掉光,我也還是喜歡你。”
編輯/寧為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