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蘭珍簡直不知道那一****是怎麼回家的。她渾渾噩噩地跟著緊隨明月過來的三表嫂去了及笄儀式上觀禮,又稀裏糊塗地隨著眾人去吃了一頓不知道什麼味道的飯,然後就跟著母親坐車回家了。
福晉看她臉色蒼白,一度以為她的頭疼症又犯了,緊張得當場就想回府,海蘭珍隻得努力朝母親笑笑,說自己隻是受了一點風,用不著大驚小怪。福晉狐疑地盯著明月,明月心裏哆嗦,也一口咬定小姐是在園子裏吹了風。福晉將信將疑,好歹吃完飯,散了席連略坐一坐也不肯,跟蔣夫人告辭一番就帶著海蘭珍回家了。回到家又是一通請醫煎藥的折騰,海蘭珍默默地忍受了,橫豎大夫最後不過開了些理氣補脾的藥,吃不吃都無大礙。
第二日,海蘭珍起了床,依舊怏怏不樂。她懶懶地倚在窗前,手裏拿著一卷《歸田錄》,眼望著窗外發呆,書卻是倒著拿的。明月被她打發出去了,綠菊去了福晉處回話,夢泉嵐溪幾個小丫鬟不敢招惹她,出來進去都是躡手躡腳地。
正在怔忡間,明月風風火火地回來了,海蘭珍遊離的眼神終於看到了她,然後滿懷希望地說:“如何了?”
明月快步走到還在她麵前,附耳悄悄說了一句話:“五爺歿了!”
海蘭珍驚得臉色煞白:他就這樣死了?隻是因為自己氣急之下的一句話,他就真的去死了?
海蘭珍愣在當場,眼淚唰地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明月見她如此,心下十分著急,又不好被別人看見,忙悄聲勸道:“小姐,你先別著急,也許是錢三兒看走了眼了也說不定。五爺好端端地,一沒病二沒災的,哪兒能一晚上就歿了?”
“你不知道,是我,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衝他說這樣的狠話,我隻是,隻是不想他再纏著我而已,我並不是——不是真的想要他死……”海蘭珍小聲嗚咽,哭得頭都抬不起來。明月驚慌失措,小姐哭成這樣,要是福晉知道了,後果不堪設想。她嚇得四處張望,結果看到綠菊從福晉那裏回來了,知道今天這事不能善了,趕緊把綠菊拉進來,然後把門關得死死的。
綠菊先是摸不著頭腦,接著看到正哭的海蘭珍,馬上朝明月凶道:“小姐怎麼了?”
明月拉了綠菊進來就是想著綠菊平日聰慧穩重,能出個好主意,此時如何敢隱瞞,趕緊將她知道的都說給綠菊聽了。隻是,兩人都不知道海蘭珍口裏死啊活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問了半天,海蘭珍才磕磕巴巴地說是昨天自己情急之下說了一句:“除非你去死”,沒想到今天弘晝就真的死了。
兩個丫頭聽了都臉色發白,但綠菊到底年長,慌了一下立刻就開始懷疑,五阿哥一向荒唐,哪裏至於聽了小姐一句狠話就真的去死了。要這樣,他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見過癡情的,但沒見過蠢死的。小姐是當局者迷,看不清罷了。
她當即立斷對海蘭珍說:“小姐,五阿哥到底是不是真的歿了,現在誰也不知道。福晉剛剛收到帖子去了忠勇伯府,現在家裏沒人,不如我們去鐵獅子胡同看看好了。”
海蘭珍馬上站起身來,兩個丫頭服侍她匆忙梳洗了一下,然後明月到二門外叫錢三兒套了車,主仆三人坐了車直奔鐵獅子胡同而去。
錢三兒駕車走得很快,海蘭珍還是嫌慢,恨不得一氣兒就到了。馬車還在一裏之外,海蘭珍已經心慌得不行了,等到了胡同口外下車時,聽得不遠處哀樂聲喧囂震天,海蘭珍的腿都快軟了。兩個忠心耿耿的丫鬟扶著她,一步一步地朝和親王府走去,走得越靠近,哀樂聲越大,到了門口,簡直是震耳欲聾。
海蘭珍到了門口反而堅強了,她揮手推開扶著她的明月和綠菊,慢慢地走進王府,兩個丫鬟要跟在後麵,被大管事攔在了二門外,隻得一臉焦急地張望。
和親王府裏此時已是一片素白。二門外的左邊,豎起一根約三丈的高幡,幡杆漆以杏黃色,柱頂則為金漆,上掛荷葉寶蓋,杏黃寸蟒。幡下垂拂長約一丈的飄帶,含引魂之意。府內搭了一殿一卷的起脊大棚,四麵白幛環擁,幾百麵白紗帳幔在微風中漫天飄蕩,棚內鬆獅、鬆亭、鬆人、鬆轎、紙紮金山銀山、綢緞尺頭、日用器皿、文房四寶、古玩陳設、馬車、仆童靈人、四季花盆無不應有盡有,均是紙紮而成。垂花門前的左邊,放著一付紅漆黃繩的“太平杠”,32名杠夫衣帽齊整地在此待命,以防走水。
過了垂花門,東邊是大覺寺的高僧,在喧鬧的鑼鼓聲中雙手合十念著《大悲咒》;西邊是白雲觀的道士,也正在笙歌齊鳴地作法。府裏的家丁全部身著孝袍,手捧木盤。盤內放些鼎、爐、瓶、碗等紙活,口內發出似哭似喊、有聲無淚的淒愴之聲,細聽之下,眾人皆在五音不全在唱著《龜雖壽》。
走過一層層的幛幔到了正廳,正中階下擺滿了各種法器,嫋嫋香煙籠罩下,案頭是堆積如山的供品,還有幾個婆子一邊在間歇性地嚎哭,一邊焚化著紙糊的祭筵、煙床、牌桌、戲出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