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什圖不是笨人,聽出大夫話裏有話,忙問道:“那你可認得這藥?”
大夫沉吟了一下才道:“這是上好的‘甜夢香’,民間怕是沒有的。”
伍什圖聽了不語,原以為不過是幾個雞鳴狗盜之輩,沒想到又牽扯到了宮中之事。這下子反而不宜聲張了,罷了,罷了,明日驍騎營也不用去了,把城外莊子上的護衛都召回來作護院吧。
折騰了一晚卻不得不偃旗息鼓,伍什圖心裏格外鬱悶,這京城的水太深了,榮華富貴人人想要,但也要有命來享。裕妃娘娘中意珍兒,但五阿哥著了魔似的要娶榮蕙,因此說動了熹妃娘娘,衛國公老夫人卻又來作伐,為寧郡王求娶海蘭珍。這關係錯綜複雜,怎一個亂字了得!寧郡王是謙謙君子,珍兒嫁給他倒也不失為一樁上好的姻緣,但皇上態度曖昧,雖賞了白玉如意卻並未明說到底要指給誰,伍什圖頭一次覺得自己當初很可能是腦子進了水,好好的日子不過,攪進了現在這一團亂麻裏。
他心事重重地起來進了宮,因為比平日略晚,東華門外已經聚集了一大群人,看見伍什圖來了紛紛麵露喜色。伍什圖寒暄畢,由內侍引著往景運門而去,身後一大群人馬上蜂擁而上,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這倒不是因為伍什圖官大勢大,實是因為先帝為消弭火患,特下旨規定,宮內除朝房及各門外,絕無燈火,因此百官隻得“戊夜趨朝,皆暗行而入,相遇非審視不辨”。另外,按大清祖製,隻有親王、部堂長官、軍機大臣和奏事處官員才有專人打燈引至景運、隆宗和內右門三處,其餘人等就隻有“借光”上朝了,方才在東華門等候的就是平日借來伍什圖的“光”上朝的小官員。
伍什圖進了平日等候上朝之處的九卿房,看裏麵似乎有不少人在喝茶等候了。大家在議論紛紛,看見伍什圖來了,呆了一下,忽然閉口不言,麵露怪異之色。伍什圖心生詫異,開口問道:“諸位這是為何?莫非有何不妥之處?”
眾人紛紛道無事,然後打著哈哈開始與伍什圖寒暄。眾人耐著性子等了許久也不見有內侍宣召上朝,正在猜疑間,總管太監蘇培盛忽然來傳旨,言道皇上昨夜看折至四更,染了風寒,今晨鼻塞身重不能起榻,因此宣了太醫在診治,早朝停一日。
蘇培盛傳旨畢,也不等眾人打聽消息,依舊麵無表情地出去了,因他是聖上潛邸時的舊人,連太後也要另眼相看的,眾人倒也不敢抱怨。
伍什圖隨眾人出宮,此時天已大亮,眾人小聲地邊走邊議論,不時有隻言片語傳到伍什圖的耳朵裏,伍什圖聽得疑竇叢生,王霸之氣發作,不管不顧地拉住身邊一人道:“到底出了何事?你給老子說清楚?要不然,老子認得你,老子的拳頭可認不得你!”
那人原本隻是翰林院一個從六品的編修,今年已經五十多歲了,平日素與詩書打交道,最大的愛好也不過是與幾個身在宗人府、太常寺的朋友閑談,哪裏見過伍什圖這等有辱斯文的粗人,頓時抖得如風中的樹葉。他的幾個朋友皆是老弱病殘之輩,品級又與伍什圖差了一大截,因此看著伍什圖在一旁凶性大發,也隻得幹著急,在一旁團團亂轉。
伍什圖偏偏不饒他,他隻得一邊抖,一邊把自己知道的說了,說聖上今日罷早朝怕不是因為偶感了風寒,而是被五阿哥氣到了。五阿哥從昨夜四更起就帶人將宗人府翻了個底兒掉,連宗令都驚動了。五阿哥非要找出一個秀女的牌子,待宗令好言相勸,告知五阿哥,該秀女已經被宮中留了牌子,才將這尊瘟神送走。五阿哥出了宗人府,轉頭就跪在養心殿門口,非要見聖上。
“為何非要見聖上?”伍什圖心中愈發糊塗,仍揪著老翰林的衣襟不放。
秀才見到兵,有理說不清。老翰林見伍什圖麵色稍緩,稍稍放下了心,雖對伍什圖痛恨萬分,麵上卻不敢表露半點。他抖抖索索地說:“五阿哥跪地不起,非要娶那個秀女,如不能如願,就要剃發修行入佛門。皇上勃然大怒,罵他目無君父,忤逆不孝,讓人打了二十大板叉了出去。”愛新覺羅一支素來與佛門有緣,謠傳世祖當年在董鄂妃逝後甚至萬念俱空,遁入空門。因此曆代帝王對此皆諱莫如深。弘晝此言一出,確實觸了龍之逆鱗。
老翰林邊說邊看伍什圖的臉色,麵上還露出同情之色。
伍什圖眉眼一豎,小聲喝道:“這次五阿哥要娶誰?”
“大人的千金,吳紮庫氏。”
伍什圖呆了,手下一鬆,老翰林連滾帶爬地逃出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