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偉把手放進口袋裏，摸著那信，這樣可以感覺到溫暖。
一切就像是小學生作文裏寫的一樣，今天的天氣非常好，吳偉小朋友的心裏格外高興，他高高興興背著書包上學去，心像小鳥飛出籠子一樣歡暢……
吳偉笑著，一路笑著。笑著走在武遼市的街上，對每一個陌生人笑；笑著走進班級，對每一個同學笑。
林若一說，呦，吳偉，什麼事那麼開心啊，和我講講啊。
吳偉笑。
蔣可以說，有什麼喜事啊，勾搭到哪個漂亮小姑娘了？
吳偉笑。
老白在課上講評作文，他總是很調侃地評論著每篇作文，或褒或貶，都很有意思。後來不知怎地，他講到了他的女朋友，是他的大學同學，據說在很遙遠很遙遠的另一個城市裏。說這些話時，老白的眼裏充滿了悵惘。
林若一對蔣可以的態度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盡管還是吆五喝六的，但仔細感覺，那裏麵似乎又透著一種溫柔。
似乎一切都是這麼美好。
中午，吳偉特意把葉紫約出來一起吃飯。
吃飯時，吳偉一直看著葉紫的臉傻傻地笑著，把葉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對吳偉說，你總盯著我看做什麼呀，我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吳偉搖搖頭。
嗯，那就是你不正常。有什麼事讓你開心了一上午啊。
怎麼，我難道就應該天天悶悶不樂才正常嗎。
不是的，總覺得你這樣……我不太習慣。
葉紫，我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說吧。
那個……如果你有機會選擇，你會找什麼樣的男生做男朋友呢？
葉紫的臉唰的一下紅了：看來你今天真的是不正常，問我這個做什麼啊……
嘿嘿，隨便問問，說說吧。
嗯……找男朋友嗎，我不喜歡油嘴滑舌的人，要找就找一個老實一點的，特別本分的，對我好，有一點傻，最好沒我聰明。他不一定要很帥很有錢，但人一定要好，會照顧人的……
說這些話時，葉紫一直看著吳偉。而吳偉卻沒在意這些，他一直聽著葉紫的話，她每說一句，就在心裏暗暗與自己對比。於是放在口袋裏的攥著信的手更緊了，有汗水滲出……
葉紫笑了，小聲嘟囔了一句：傻瓜。
吳偉對葉紫說，葉紫，我今天送你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啊，又送我小禮物討好我啊，嘻嘻。
不是小禮物。
那是什麼啊，搞得那麼神秘。
哎，先不告訴你，一會回班時再給你吧。
好啊。葉紫的臉上，笑開了一朵花。
中午時的陽光，比早上的更要溫暖許多，此時的積雪都已融化，路麵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潤滑的光，很暖。吳偉和葉紫吃完飯走在街上，街麵很繁華，到處是叫賣的小吃和穿著校服手牽著手的情侶。
盡管是冬季，盡管寒風凜冽，但與自己喜歡的人走在一起，再冷的天也會覺得溫暖。
吳偉的手仍抓著那信。
兩個人回到學校，葉紫說，這下你應該把你那個神秘的禮物給我了吧。
吳偉笑，把手伸進口袋，觸摸到信的一瞬間，吳偉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旋轉。
心跳加速，沒有節奏……
突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打斷了吳偉：吳偉！
回頭，見黃非同正向自己這邊走來，臉上仍掛著那招牌般厭人的似笑非笑的表情：呦，你們聊天呢，真是不好意思，打攪了。吳偉，楊老師讓你現在去她的辦公室一趟。
楊嬸？吳偉想，她找我做什麼。他看了看葉紫，葉紫說，你先去辦公室吧。
好吧。吳偉轉身向二樓走去，到轉彎處，吳偉回頭，見葉紫站在班級門口向自己招手……
摸摸那封信，吳偉感到更安靜了。
推開辦公室的門，吳偉便感到一鼓難聞的味道撲麵而來。楊嬸正坐在辦公桌上喝著茶水批著厚厚的一遝數學卷子，不停地在卷子上畫著鮮紅的叉——楊嬸批卷子有個習慣，從來不打對號，隻在錯題後麵打叉。
吳偉小心翼翼地走到楊嬸跟前：老師，你叫我……
楊嬸抬眼斜了一下吳偉，尖聲尖氣地問他說，你知道我為什麼叫你來嗎？
吳偉搖搖頭，說不知道。
不知道？吳偉，看來你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啊，你要是不知道，好，我就好好告訴告訴你。你說，咱們放假那天晚上，你去哪了？
放假那天晚上？吳偉心裏一驚，那天晚上自己和葉紫在江沿看煙花啊，難道楊嬸……吳偉看了看窗外，說那天晚上沒去哪啊。
還和我嘴硬呢，告訴你，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已經有人告訴我了，說那天看見你和葉紫在一起看煙花，挺浪漫呀！吳偉，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你呀，長得不怎麼樣，倒挺有女生緣啊，前一陣不是還和外班的一個女生打得火熱，這麼快就改目標啦？
吳偉低下頭，不說話，手放在兜裏死死地捏著那封信，死死地。
吳偉，你別以為現在的小姑娘都傻，說幾句甜言蜜語就能勾搭到手呢？老師是過來人了，什麼學生沒見過啊！就你們這樣的，我見多了。我知道你現在心裏不服氣，但我罵你們為誰好？還不是為了你們啊。吳偉，真不是我說你，就你這樣的，還好意思追葉紫呢，我都替你害臊！咱就不說應不應該處對象的事，倆人在一起怎麼也得講究個門當戶對吧，你看看你，哪配得上人家，人家學習那麼好，你看看你呢。我看你啊，這學幹脆都別上了，沒有意義，整天混什麼混啊，學校是學習的地方，我看你也是沒什麼大出息了，趁早回家撿破爛吧！
吳偉的手攥得更緊了，那信似乎要被汗水打透一般，有一些紙屑被攥出來。
楊嬸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說，吳偉，你自己想沒想過，將來想要幹什麼？
吳偉歎了口氣，不說話。
楊嬸說，那就是沒有理想了。吳偉，你說你自己活著還有什麼意義，胸無大誌。還好意思追小姑娘，你有什麼資本啊。老師我求求你了，有點自知之明好不好，以後追小姑娘時，在心裏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人家葉紫能看上你嗎，你自己哪好？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此時，吳偉的身體開始有些顫抖了。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漸漸變得沒有力氣，一點點被抽空，那些希望，慢慢地化成氣體，散開。那些空虛與無助，再一次地吞噬他的身體……
那信，已經被攥成一團。
楊嬸對吳偉說，怎麼不說話了，平時勾搭小姑娘那些勁頭都哪去了？你說啊，你不是挺能說的嗎，現在怎麼不說了呢。吳偉，幸虧你不是我兒子……
眼前的一切開始模糊，天旋地轉，吳偉崩潰了，吳偉要瘋了！
已經不知自己是如何離開辦公室的了，吳偉的眼前一片空白，什麼都看不見，除了絕望。
耳畔是楊嬸對自己的痛罵，眼前是楊嬸吐沫星子橫飛的表情。
“老師我求求你了，有點自知之明好不好。”“你看看你，哪配得上人家？”“人家葉紫能看上你嗎，你自己哪好？”
天旋地轉，地轉天旋。
吳偉最後的精神支柱，砰然倒塌，化成萬鈞的巨石，重重地壓在他的心上，讓他喘不上氣來。他能聽見那倒塌的聲音，很響，震耳欲聾……
原來一切都是徒勞，原來一切都還是泡影。
自己根本就是一個廢物，再怎麼樣都是，一無是處。就像那野雞，是永遠變不成鳳凰的。
葉紫那麼好，我又怎麼會配得上她呢，她又怎麼會看得上我呢。我別做夢了，這根本不可能，都是我一相情願罷了，我和她，注定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吳偉苦笑，那笑聲蒼涼。
他恨。但這根本就不應該恨的，有什麼好恨的呢，事情根本就是沒有任何懸念的，自己注定是個失敗者，注定一事無成，還有什麼資格去恨呢。
哈哈，哈哈哈哈……
吳偉拖著灌鉛似的雙腿回到班級，目光呆滯。
葉紫對吳偉說，楊嬸又罵你啦？吳偉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嘻嘻，沒關係的，你又不是沒被她罵過。你要送我的小禮物呢？
算了，還是算了吧……
葉紫看到吳偉這樣子，心裏突然掠過一絲難過和驚恐，盡管自己早已習慣了他平時頹廢的樣子，卻從未見過他這樣萎靡過。她想勸勸吳偉，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她好難過，好想哭。但自己又能做些什麼呢，什麼都不能做。
葉紫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回頭心疼地看著吳偉。
吳偉從兜裏掏出那封被蹂躪得變形的信，就像是自己被蹂躪的心。
打開，字跡依然，卻是那麼的蒼白無力。
算了，還是算了吧。吳偉喃喃自語。說完，將信撕了……
清脆的響聲，就像在撕毀自己的希望，一下，又一下，希望就這樣的支離破碎。
這就是生活，在你充滿希望時，給你無情的毀滅打擊。在這個生活裏，希望是相對的，而絕望，卻是絕對的。這就是所謂的生活……
當吳偉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回家時，他的心裏隻惦念著他的床，他特別想把自己重重地摔在上麵，然後用被子捂住頭，大哭一場。
打開門，吳偉看見自己的老爸老媽坐在沙發上。吳偉沒有理睬他們，脫了鞋，徑直向自己的臥室走去……
突然，老爸低沉的聲音響起：過來。
吳偉的老爸向來是那種不怒而威的人，盡管平時笑眯眯的很和善的樣子，但是不怒則已，一怒就要打人。為此吳偉和吳偉的老媽都很懼怕他這點。而老爸發怒時的語氣最大的特點就是低沉，在吳偉的印象裏，他似乎好久沒有這樣對自己說話了。
盡管自己的心情很差，不想和任何人說話，也不想被別人吆五喝六地叫喚。但他還是壓住了心裏的煩悶，悄悄走過去了，雖然心裏一百個不情願。
他有預感，預感很強烈，他知道老爸因為什麼要叫自己過來，也知道老爸想要說什麼。
嗨，算了，隨他吧，大不了打死我算了。吳偉想。
老爸指了指沙發，說，你坐。
吳偉坐下，心裏像裝了隻釘子，每跳一下，便覺得很痛。腦子裏浮現的盡是楊嬸罵自己時的樣子，還有一些，是葉紫陽光般溫暖的笑臉……
那感覺很怪，不好形容，總之是令人窒息的。
一段時間的沉默。
老爸說，今天你們楊老師給我打電話了，和我說了說你在學校的情況。聽說你在班裏喜歡了一個女生，因為她，你天天魂不守舍的，沒心思學習了？
吳偉小聲回答說，沒有……
放屁！到現在你還嘴硬，你們老師對我親口說的，還能有假嗎！
吳偉的回答還是沒有。
啪，老爸抬起手打了吳偉一耳光，頓時吳偉的臉上浮現出了一個血紅的掌印。
吳偉倒在沙發，臉上火辣辣的，很疼。老媽看見了，很是心疼，盡管自己也恨兒子不爭氣，但畢竟是自己的骨肉，打在兒身，疼在娘心。老媽知道老爸的脾氣，上去攔是沒用的，於是她站起身，做到了吳偉的位子上，把吳偉推到了一邊，並小聲對兒子說：別跟你爸強，少說兩句……
老爸顯然很生氣，他說，我就不明白，你成天在學校都幹些什麼。我們家長辛辛苦苦掙的那點血汗錢，都供你上學了，你難道就不知道嗎！我和你媽倆人的工資，一半以上都給你交了學費了，你看看你媽，好幾年都沒買一件新衣服了，不都是為了你這個小兔崽子嗎！你倒好，從來不給我們爭氣，整天吊兒郎當的，你……你都氣死我們了！
說著，老爸站起身還要打吳偉，卻被老媽攔住。老爸說你別攔我，上前又給吳偉一個耳光。
我這張老臉都給你丟盡了！你知道你們老師怎麼對我說的嗎，如果當時有個地縫，我恨不得立馬鑽進去。告訴你，處對象這事，絕對不可以，你才多大啊你，整天把心思用在這上，還學不學習了？不僅耽誤自己，還耽誤了人家，以後不許你再跟那個小姑娘來往了，聽見沒有！
吳偉不說話。
好了好了，老媽說，你一邊歇著去吧，說一說就行了。吳偉啊，不是媽說你，你這樣做真的挺不好的，也不怪你爸生氣，都是為了你好嘛。作業是不是還沒寫呢，趕緊回屋寫啊。
就這樣，吳偉被老媽推桑著，回到了臥室。
關上門，吳偉便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奪眶而出。
他很難受，並不是因為挨了打，也不是因為父母和老師做得過分，隻是覺得很委屈——很委屈。吳偉抬頭，眼前是葉紫的身影，對自己笑著，依然像以前那般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