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5 高潮
放假了，全校上下都在歡呼。盡管隻有三天，但對所有人來說，這竟是一個莫大的恩惠——畢竟學業的壓力著實太讓人們窒息了。
吳偉站在雪地裏，抬頭仰望著湛藍色冰冷的空氣，吐出一口長長的哈氣……
吃過晚飯，吳偉百無聊賴地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瘋狂地遙了幾圈頻道，吳偉沒有找到自己喜歡看的東西，便重重地把遙控器摔在了沙發上——沉悶的聲響。
其實看電視的目的本不是喜歡，而是排遣無聊的時光，隻是“看”電視而已。
吳偉感到很煩悶，一種從心底發出的煩悶，這種感覺很不舒服，渾身都難受，像抽筋扒骨一樣。他突然想叫，想大聲地叫，然後狠狠地哭一場。但當他想到老媽老爸肯定會在他身邊嘮嘮叨叨幾天後，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這幾天吳偉一直想著如何向葉紫表白的事，做了一萬種假設，下了一百萬次決心，卻始終沒有機會開頭。盡管他知道，“沒機會”隻是一個借口而已，真正的原因還是因為自己的膽小，但吳偉卻還是對自己一遍遍地說，真的是沒機會，真的。
或許，下次吧，一定。吳偉自言自語地說。
正當吳偉自我矛盾到不可自拔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竟然是葉紫打來的。
葉，葉紫？
吳偉，你幹什麼壞事呢？
沒有啊，什麼壞事啊，我看電視呢。
沒幹壞事，接我電話怎麼會這麼慌張呢？你嫌我煩了。
沒有沒有，我怎麼會嫌你煩呢……
嘻嘻，我看你就會整天說“沒有沒有”，像個大傻瓜！
沒有沒有……
瞧，你又說了！到現在你還不承認。
沒……好好，我承認，我是傻瓜。
本來就是。對了，吳偉，你現在有時間嗎，我想去看煙花。
有時間有時間，哪裏有煙花啊。
你真是笨，今天晚上江沿放煙花都不知道。好了，你現在就來我家找我吧，我等你哦。
吳偉放下電話，心裏又是一陣喜悅，忙回屋穿好衣服，剛剛走到門口，卻被老媽叫住。老媽說，這麼急急忙忙的，去和哪個小姑娘約會啊？吳偉嚇了一跳，忙說是和蔣可以一起出去看煙花。
打車來到葉紫家樓下，見葉紫一身淡黃色的呢子大衣在樓下等他，頭發長長地披在肩上，旁邊戴著一個長長的紅色的發夾，很漂亮。
吳偉下車時，正巧一聲悶響由遠方傳上天空，一朵煙花綻開在夜色茫茫中，映亮了整個夜空，也映亮了葉紫和吳偉的臉，好美。
葉紫說，吳偉，你好慢哦，煙花都開始放了，咱們快去看吧。說著一把拉起吳偉的手，向江沿跑去。
當自己的手被葉紫拉住的一瞬間，吳偉覺得，一絲觸電般的感覺一下子倒入心口，又一下子傳遍了全身，唰的一下子，整個身體都酥了。
寒冷的風吹過吳偉的麵龐，吳偉扭頭看見，葉紫的長發隨風飄揚……
這時，又有一個煙花綻開，葉紫的臉，分明像花兒一樣。
江沿廣場上，到處都是人，說說笑笑，很熱鬧的景象。
葉紫發現吳偉看自己的表情有些怪異，呆呆的，這才察覺到自己的手正和吳偉的牽在一起，臉頓時紅了，還好自己的臉已被凍得通紅，看不出來。
葉紫送開手，兩個人眼對眼地瞅著，很尷尬。
為了緩解這尷尬，吳偉指著天上的煙花說，你看，這一個好漂亮。
是啊是啊，我一直好喜歡煙花呢，用自己的一切去追求一瞬間的美麗，這美麗好讓人心疼的。
美麗過後，就是煙花的死亡，它值得嗎？
怎麼不值得呢，美麗是它的追求，為自己所喜歡的東西，不顧一切，放棄一切，是理所當然的。吳偉，你也一樣，無論做什麼，隻要你喜歡，就努力地追求，就算再難也不能放棄……
葉紫，我……
吳偉看見，葉紫的眼蕩漾著，似乎充滿了希望與期盼。或許又不是，也許是她對自己的鼓勵呢，也許她隻是隨便地說說，是自己想得太多。然而那早就在吳偉心中想說的話，卻又再一次被兩人之間冰冷的空氣所隔開。
吳偉歎了一口氣。
兩個人的身邊，一對對情侶親昵地在角落裏喃喃細語，笑著，鬧著，好幸福的樣子。他們有的手裏拿著安全煙花，火光飛舞，像無數個星星在暗暗的世界裏閃爍。吳偉和葉紫能看見他們的笑臉，那些笑臉，似乎比那些閃爍的星星更明亮，空氣裏都是愛的味道。
葉紫說，吳偉，我也想要放煙花。
吳偉走到賣煙花的小攤前，買了一些安全煙花，給葉紫。葉紫兩隻手各拿著一個煙花，快樂地在地上跳啊笑啊的，很開心的樣子，吳偉也很開心，然而卻也莫名地惆悵。
那些煙花，地上的，天上的，似乎開得更寂寞了呢。
這時，吳偉和葉紫看見了黃非同，他的身邊還有一些人，都是班裏學習好的學生。
黃非同見了他們，臉上露出了似笑非笑很厭人的表情說，這麼巧，你們兩個也在這。“你們兩個”四個字說得格外重。
葉紫是很討厭他的，說是啊，我們來看煙花嘛。
嗬嗬，我也是。
吳偉，咱們去那邊看看吧。說著，葉紫拽著吳偉到了別處。
吳偉說，你也不喜歡他嗎。
是啊，成天圍在老師身邊轉，我特別討厭這種人了，阿諛奉承之徒。
這時，天上的煙花更多了，一朵接一朵地在天空中炸開，隆隆的聲響掩蓋住了地上吵雜的聲音……
就這麼看了不知多久，葉紫有些冷了。
吳偉說，時候不早了，咱們還是早點回家吧。葉紫點了點頭。
到葉紫家樓下，葉紫對吳偉說，吳偉，晚上你不許睡覺。吳偉問說為什麼。葉紫說，我要給你打電話，一起等到零七年和零八年交替的那一秒。吳偉笑，說好。
夜裏，吳偉在被窩裏一直和葉紫通著電話，隨便講著一些話題。
零點，當牆上的石英鍾的指針落在“12”處的一刻，葉紫對吳偉說，吳偉，又是一個新的一年了。你看，外麵又下雪了呢。
是啊，又是一個新的一年了，好快，真的好快。
窗外的雪紛紛揚揚地下著，可是吳偉的心，為什麼突然變得如此沉重了呢……
吳偉終於還是沒能鼓起勇氣在葉紫麵前表白。他有時特別恨自己，恨自己沒用，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好。但話又說回來，自己本來不就是一無是處的嘛。
笑。
零八年的第一天，吳偉躺在床上想著葉紫，枕頭邊，是那條紫色的絲巾。
算了，我還是給她寫信吧，吳偉想。
嗯，寫信。吳偉從床上坐起來，坐到寫字台前，拿起了那支好久沒用了的自己過生日時老爸送給自己的已經被墨水堵塞的筆頭的鋼筆。
葉紫：
零八年的第一天還在下著雪，很大。我在家裏坐著，突然又想起夏天那會兒的事了，那時我們才剛剛認識，到現在，竟然不知不覺地過去了半年。
葉紫，你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和你在一起的每一段時光，我都覺得很快樂，謝謝你。我從小就沒什麼朋友，也不知為什麼，別人都不喜歡我，到現在也是。但你和他們不一樣，別人都瞧不起我，但你不，你對我很好，真心真意地對我好，在我難過的時候你安慰我，鼓勵我，這些我都記在心裏，我很感動。
我知道我是個很沒用的人，什麼事都辦不成，就連這封信能不能真正寫完，我都不清楚。
葉紫，有些話我一直想對你說來著，我喜歡你。
你還記得我們軍訓越野時的那場雨嗎，從那時起我就喜歡上你了，你在雨中快樂得像一隻小鳥，我在旁邊看著，也很快樂。
葉紫，你是那麼優秀的一個人，哪都好，學習好，人緣也好，老師喜歡你，同學們也喜歡你。你知道嗎，有時我特別羨慕你，走到哪裏都是閃亮的，萬眾矚目的。但我就不一樣了，和你比起來，我低得不能再低了，對你，我隻能仰視。
我喜歡你，卻又不敢喜歡。有那麼多優秀的男孩子都喜歡你，他們個個比我都好，和他們比起來，我簡直渺小得不能再渺小了，我覺得自己一點也配不上你。
也許你真的隻把我當作朋友，也許我應該為有你這樣的朋友而感到恩惠，不應該有別的想法的。但是我做不到，我每天都止不住地想你，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你的影子。
葉紫，我是個沒有什麼快樂的人，但你知道嗎，有了你之後，我的生活便像有了顏色一樣，絢麗多彩了。
葉紫，這些話，我一直沒敢對你說，我怕說出來，真的像蔣可以預言的，連朋友都做不成了。我不想那樣，寫這封信我真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告訴你我心裏的想法，我知道你不會喜歡我，但請你不要不理我好嗎。
我連作文從來都沒有寫過這麼多字，寫著寫著，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麼，好了，就寫到這吧。
吳偉
2008年1月1日
寫完信，吳偉發現，自己竟然已經淚流滿麵。
雪下得更大了，這代表著什麼呢，是一種新生的預兆，還是未來像這紛飛的雪花般茫然呢。
吳偉不知道。
他突然變得很安靜了，很安靜很安靜，腦子裏依舊什麼也沒有，卻也不茫然。慢慢地，吳偉笑了，笑聲劃破了空氣蕩漾在空空的屋子裏，消失……
到現在，吳偉已經在這世界上混了十七年，十七年來，渾渾噩噩。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這麼多年，他一直以為著自己是被遺忘的人，索性破罐子破摔，就此這麼放棄了。自己究竟在做些什麼，沒有理想沒有希望，整天飽食終日無所事事。
沒有人關注他們，沒有人在意他們，他們羨慕別人那耀眼的光芒。那光芒他們沒有，便捏著鼻子高罵著那些人的虛偽做作。其實做作的是他們自己，虛偽的也是他們自己，因為他們什麼都沒有，除了憤怒，他們什麼都做不了。
蔣可以如此，他戴著張揚的麵具掩飾著自己的恐懼，他不敢停下，一旦停下便立刻會被無盡的空虛吞噬。
李文如此，他努力學著那些有著光芒的人們，想著有一天自己也一樣光芒四射，卻遺忘了自我……
林若一如此，她用天真去躲避這世界的真實與殘酷，以為傻傻的自己便真的可以幸福……
“迷死人”如此，她瘋狂地戀著自己，像鴕鳥一般把自己的頭埋在沙裏，於是這個世界就隻有自己最美了……
葉紫也如此，她用一個泡沫般華麗的夢將自己包圍，小心翼翼地將自己與這個世界隔開，盡管表麵上她是那麼快樂，然而她內心的眼淚，誰又能聞得到那份苦澀呢……
這些人們都是空虛的，然而他們卻又分明知道，自己隻要稍稍動一下，便可從這空虛裏邊解脫。但他們都沒有這麼做，他們都是遍體鱗傷的人，他們不想僅有的一丁點完好的希望被外麵世界的刺弄得破滅。
瘋狂地生活，瘋狂地絕望，瘋狂地瘋狂。
他們都是缺少愛的，但這並不是說明沒有人愛他們，他們隻是倦了，怕了，累了，不敢再愛也不敢接受愛了。
他們眼中的生活是灰色的，他們沒有朋友，因為沒有一個人值得自己去傾訴去信任。然而他們不知道，他們認為的所謂的生活，其實也很美，美得絢麗繽紛……
想到這，吳偉的心裏一下子開朗了許多。他看清了，也看透了，與其躲在角落裏自顧自地悲傷，不如站起來奮鬥，空虛的人是可恥的！
此時的吳偉熱血沸騰，心裏似乎有著一種新的力量在翻湧，在衝擊。
他走到鏡子前，對著鏡中的自己說：如果葉紫真的答應了我，我一定好好對她，我要為她好好努力，爭一口氣，讓她因為我而自豪。
這可能是吳偉最後一次燃起希望之火了吧，傾灌了所有的熱血，與這無盡的空虛做最後的困獸之鬥。如果這希望再次破滅的話，那我們的吳偉，便真的徹徹底底地死掉了。
美好的假期是短暫的，就像是豬八戒吃人參果，還沒等嚼出什麼味來，就已經沒了。
清晨，所有的人都在武遼市的不同角落一邊套著校服一邊咒罵著學校，格外咬牙切齒。而吳偉卻不同，他穿上洗得幹幹淨淨散發著洗衣粉香味的衣服，將給葉紫的情書小心地折好，揣進兜裏。
那信很薄，隻有幹淨的一頁，放在口袋裏沒有一點痕跡。可是吳偉卻覺得，那些字仿佛有千斤重，將他的心墜著，墜著，畢竟，那是他所有的希望。
陽光很好，地上的積雪已經融化了，稠稠的，濕濕的，而周圍的空氣卻依舊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