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言的手一抖,茶水濺了幾滴。
阿離又指著女神仙:“插足別人家庭的神仙都不是好神仙。”複又轉向溫言,“像個賣笑的一樣,對著誰你都要笑,有什麼好笑的!”
溫言:“阿離!”
“停!不許再說,我知道該怎麼做!”阿離揮了揮兩隻鉗子,看著溫言一滴淚淌出眼眶,又埋進土裏擦了擦,擦得一臉灰,隨即,鉗子一收,抱著身體,咕嚕咕嚕地滾下了山去。
溫言徹底無語望蒼天。
半晌,溫言起了身,負手背對女仙:“蒹葭,我與你說的事,有勞了。”
“非要如此做?”
“是,這是我欠她的。而且那殼子,已經快碎了。”
蒹葭歎了口氣。溫言又小聲地自語道:“突然發什麼脾氣,一向都挺溫順的。”
蒹葭笑著一言點破:“吃醋了而已。”
溫言回頭,麵色緊繃,心裏卻暗笑。吃醋了?這個小醋壇子,這麼點小事就吃醋了。還敢對本君那樣說話,看我不找個晚上收拾你。
一旁的長胡子土地神瑟瑟發抖:“承、承元君,你、你把自己的心聲說、說出來了。”
溫言:“那麼……”
土地神往崖邊一站:“我、我懂的。”然後,一躍跳了下去。溫言眸裏盡藏功與名,轉身消逝在白雲嫋嫋間。
七、中元節逛集市
阿離沒了腿,滾得奇慢,加之兩步一回頭地望扶搖山,滾到深夜,還在山腳下慢慢前行。溫言不負她望,終於趕在她把自己的牙齒全咬碎前出現了。
阿離一見他的身影,就死命往前滾:“你還追來幹什麼,我才不要聽你解釋。”
溫言默默地從她身上跨過去:“姑娘你想多了。”
阿離驟然哭得狂風暴雨:“溫言,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視線尚模糊,嘴角卻突然挨上一抹溫熱,咽了淚,溫言的臉就在眼前。他微微蹙著眉,抹了下她唇瓣上的血,道:“誰允許你咬自己的?”
“不咬自己難道咬你嗎?”
片刻,指尖直接伸進了她嘴裏:“下次生氣,給你咬。”
阿離數日來的怒氣和委屈,被他這麼一句不鹹不淡的話堵得煙消雲散。阿離擦了擦鼻子,正要開口,溫言補充道:“腦殘的人才會咬自己。”
於是阿離生氣地在溫言的食指上留了一排整齊的牙印。溫言看著她使勁咬,卻笑了,撫著她一頭柔軟的發:“喀喀,我再教你一次,在這世上存活,自身最重要。謹記一個原則:寧傷他人十分,不傷自己一毫。明白嗎?”
阿離搖頭:“為什麼要說‘再’?你什麼時候教過我了?”
溫言捂著頭把手從她的嘴裏抽出來,站起身道:“本君和你溝通果然很有問題。罷了,夜深了,我們回東海吧。”
適逢中元節,無數孔明燈飄上夜空,明明滅滅,美得奪人心魄。阿離看得癡了,扯住他的衣角,喃喃地問:“怎麼有這麼多燈?”
溫言掐指一算:“今日中元。”回頭瞥了一眼土包子阿離,道,“你還沒逛過中元節的仙市吧?”
阿離搖著一顆腦袋像撥浪鼓。
溫言念個口訣變出繩子套在她鉗子上:“走,本君帶你逛仙市。”
“……”
於是,路上無數仙友都笑眯眯地看著溫言打招呼:“喲,承元君,你新養的寵物很有特色啊。”
“是啊。居然是隻沒腳的螃蟹。”
溫言不屑和他人搭話,自顧自地帶著阿離往前走。阿離越往仙市裏去,卻越覺得熟悉。不是熟悉仙氣,也不是熟悉這仙市,而是——承元。對了,承元這兩個字在哪裏聽過?
正在尋思,一個如花般的姑娘拋了個白麵具過來,笑嘻嘻地對阿離道:“買麵具嗎?中元節到了午夜大家都要戴麵具的,小仙子買一麵吧。”
阿離不擅拒絕,隻好數了兩顆貝殼給姑娘。
麵具不錯,可是阿離最近吃得多,臉上有點圓,戴不下。她把麵具湊到溫言跟前,笑道:“相公戴麵具肯定好看,你戴來看看。”
溫言擰了眉。
阿離不依,攀著他的雙肩立直,用鉗子把麵具覆在了他的臉上,再趴下來看溫言。溫言戴著麵具很合適,就像他本該有這樣的麵具作襯一般。阿離將他左右瞧了許久,兩隻鉗子拍著道:“相公真好看,怎樣都好看!”
話音還沒落,其中一隻鉗子,啪的一聲,拍裂了。殼子落了地,阿離愣怔地低頭一看,便見那鉗子中露出一隻柔若無骨蒼白無色的手來,阿離突然覺得一道霹靂擊中靈台,整個世界都毀於一旦。
八、當年神經搭錯線
阿離一路滾回東海的時候,溫言一聲不吭地跟著。回了屋,她一關門,就把溫言隔在了門外。
蟹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阿離在溫言戴上麵具的那一刻,終於理清了夢境和現實。
很多年以前,她其實是天上掌勺的小仙,那時承元君執掌三界司罰,戴著半側白羽麵具,配著太歲鞭,鞭擊人身,骨架離體。承元君是天生的仙胎,無情無愛,又生了副好皮相,想吃他豆腐的仙不在少數,卻沒一個敢上前。縱觀整個天界,就隻有掌勺的丫頭蘇九最缺心眼兒,於是在眾多女仙的慫恿下,蘇九在路上堵截了承元君向他表白。
那時眾人都等著看蘇九的笑話。
承元君的怪癖卻是從來不願如人意,於是蘇九成了他的入室弟子,一時間身價飆升。這讓諸多女仙紅了眼。幾年後,大家又誤導蘇九讓她以為承元君對自己有意,攛掇她去占承元君的便宜。蘇九信了,借著腳滑當眾把承元君撲倒,還嘴對嘴親了一口。等蘇九反應過來,跌跌撞撞地從承元君身上爬起來,剛喚了聲“仙君”,就被一鞭子抽死了。
三界六道吃個豆腐付出如斯代價的,蘇九成了傳奇第一人。
可到底沒死成,龍三太子玄震對她有情,用了龍族至寶保住了她的性命,再把她裝進軟腳蟹的殼子裏,讓她行走。當時龍三想拔除蘇九好色的神經,結果醫術有差,神經搭錯了脈絡,導致蘇九失憶,玄震將錯就錯,重新開啟她的蟹生,取名為阿離。
若不是那天手從蟹殼裏出來,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螃蟹,阿離不會想起這些。
她在屋裏哭得一發不可收拾,溫言破門進來的時候,她還躲在床上發抖:“你別過來。”
溫言滿眼皆是心疼,說:“阿離,你……不要怕我。”
阿離把被子套在頭上:“你不要過來。讓我不怕,怎麼能不怕,你知道我有多少個日夜都夢見被你一鞭子打死的模樣嗎?你明白那種恐懼嗎?我錯了,我根本不該對你動心思,我真的錯了,你離我遠些,我不想再看見你。”
溫言腳下一滯:“當真不想再看見我?”
“當真,千真萬確,永世不見!”
溫言歎了口氣:“我……如你所願。”
身形一動,晃過去,一掌劈暈了阿離。阿離蒙蒙矓矓的時候,看見溫言掉淚了,他抿著唇,一如初見的冷漠。
九、為師是你相公
阿離好像做了一個夢,那般不真實。
醒過來時,身處龍宮。漂亮的臉蛋,配著婀娜多姿的身子。玄震在她床邊淺笑道:“阿離,你終於醒了。”
阿離揉了揉腦袋:“玄震,發生了什麼事?”
玄震不語。
阿離又看著自己的手和腳:“我……我恢複成人形了……溫言呢?”
玄震探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傻阿離,你一直都是這樣,從來沒有溫言。”
“沒有溫言?這不可能,我明明……”話未說完,玄震在她麵前單膝跪下,“好阿離,你願嫁給我嗎?玄震願永世護著你、陪著你,不再讓你受一絲一毫的傷害。”
阿離眼眶一澀,想起許多事,玄震當初是如何救了她,這些年又是如何待她好。女人這輩子,不就求這樣一個男子嗎?相較那無情無義之人……
阿離最終點了頭:“好。”
玄震笑開,撲上前去給了她一個暖暖的擁抱。
婚期定在三月初九,春暖花開的時候。阿離每日都在聽身旁人說恭喜,聽身旁人說要如何為她做一件華貴非常的喜服。阿離聽著,卻覺得心裏空蕩蕩的,好似少了什麼。青蟹族長來看她的時候,她忍不住問了一句:“你知道溫言去哪裏了嗎?”
族長攤手:“阿離,你是不是緊張得魔怔了,東海從來沒什麼溫言呀。”
自此,阿離便不再追問。
到了三月初九的早上,她穿著一襲垂地紅裳,坐在閨中待嫁。心裏眼裏蒙蒙矓矓總記起那人最後一麵的淚光,一記起,心口就不可抑製地痛。
偏逢屋外兩隻小蝦兵嚼舌根,讓阿離聽了去。
“聽說從前掌管三界司罰的承元君又失蹤了。”
“是啊。噓,你別說,我知道他和我們太子妃的一段情。”
“怎麼回事?”
“當年太子妃不是當眾吃了承元君豆腐被他一鞭子抽得骨架離體嗎?說起來,承元君也是個可憐人,他天生仙胎,不懂何為感情。被人吃了豆腐,緊張得習慣性地拿鞭子掩飾,結果失手了。後來為了咱們太子妃,他把自己承了畢生仙靈的眼睛剜出來給了她,這才保住她一命,什麼龍宮至寶,那是太子唬人的!”
“這是真的?那承元君怎麼……”
“他剜了眼,沒了仙靈,隻好以沉睡聚集靈氣,沒想到又歪打正著遇上太子妃。太子妃能恢複人身,聽說也是承元君求蒹葭女仙以他的身體重鑄太子妃的人身,而他自己就隻能以靈體形態存活。他很慘呢,沒了仙骨,便不再是神仙了,今後要是死了,魂魄也就滅了,再無輪回。”
阿離聽見這些,隻覺耳朵裏嗡嗡鳴響,眼淚大顆大顆地掉,怎麼也止不住。是誰說的寧傷他人十分,不傷自己一毫,師父,相公,你又做到了嗎?
外麵的人還道:“承元君來了東海之後喜歡看日出,其實哪有眼睛看呀,一直都隻是以心代眼來視物,我們看上去他雙眼完好,不過也是他使的一個障眼訣罷了。唉——”
這話剛落下,屋內迅速閃出一道鮮紅身影,直奔出了龍宮。
阿離在塵世找了溫言大半月,最後想起他愛看日出,就僥幸尋了最高的山巔。那日,萬物複蘇,百花齊放。一身綠袍子的人站在懸崖邊上,勁風撩開他的衣袂,美得讓人心顫。
阿離抹了抹眼淚,悄聲上前幾步:“相公,我穿著嫁衣來與你成親了。”
綠袍子微微一抖,並不回頭。
阿離從身後緊緊地抱住他:“相公,今後不管怎麼樣,我都隻信你一個人,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溫言側過臉,語氣淡淡地說:“本君脾氣很怪。”
“我能忍。”
“本君占有欲很強。”
“我喜歡。”
“本君還愛對他人賣笑。”
阿離抖了抖:“我陪你一起。”
溫言笑了,隨即板著臉往山下走:“那還不跟上做什麼,江河湖海,陪本君逍遙去。”
“好的相公,遵命相公。”
走了一半,阿離喜滋滋地問:“相公,你為我做了那麼多,是愛我的吧?”
溫言被陽光直射的臉紅了大半,神情清冷:“你想多了。”
還是這麼傲嬌,果然是相公。阿離挽上他的手,使勁緊了緊。
而在龍宮,玄震一臉怨念地第三百次詛咒了阿離:“死冤家,祝你和那傲嬌貨綁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