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網遊之飛來男禍(3 / 3)

可是,這終究隻是山雨欲來之前的寧靜罷了。

6

天,漸漸地熱了起來。

五月的尾巴還沒有完全離去,六月的腳步就伴隨著蟬鳴,先一步來了。

李夏拾不知道東方煜廚藝竟也過人,他在廚房搗鼓許久還不準她進去。待到晚飯之時,小亭的石桌上擺放著兩個盤子,裏麵分別盛著兩塊煎好的牛肉,盤邊還備著兩壺酒。

東方煜拉著她坐下,說道:“以前我的夢想就是能成為法式大廚,但是後來我成了一個技術宅。不過煎牛排的手藝還是有的,牛排配白酒,雖然奇怪了點,不過湊合湊合也過得去。”

“東方煜,我總是聽不太明白你在說什麼。”

東方煜一愣,笑道:“不用明白,敞開肚皮吃就行。”

牛排的味道是真的不錯,隻是拿慣了刀劍的李夏拾怎麼也學不會像東方煜那樣拿著用木頭削出的刀叉切肉吃,隻好拿了雙筷子,鬱悶地戳著肉。

“明日我便會啟程前往潼關。”

李夏拾一怔,是了,已是六月,據他所說的結局隻剩幾日了。

“我和你一起去。”

“你要是敢和我一起去,就算李輕侯僥幸沒死我也會給他補幾刀。”

見李夏拾瞪著他,他笑:“我不是逗你玩,聽話,在穀裏好好待著,他很快就會回來。”

不知怎麼的,他壓低了嗓子的聲音,竟讓她的臉跟著紅了起來。她慌忙地低下了頭,卻忘了問東方煜話裏的漏洞:李輕侯很快就回來,那他呢?

“時間過得可真快……”東方煜歎道,為自己斟滿一杯酒,一飲而盡,然後苦笑道,“我還有好多新鮮玩意兒沒帶你見識,還有好多故事沒有講給你聽。”

“像你上次說的那個買糖葫蘆的姑娘的故事?”李夏拾認真地說道,“我很喜歡。”

“是嗎?”東方煜來了興致,“那我接著說給你聽。”

酒放在小火上溫著,隔著瓷瓶能聽見咕嚕咕嚕的聲響,那四溢的酒香飄散在空中,光聞著都染上了一抹醉意。

“那位愛吃糖葫蘆的姑娘和她的心上人都是有皇命在身的人,他們忙於守衛國家,沒有時間花前月下。後來,她的心上人奉命出征,她被留了下來,她苦等數日,卻隻等來心上人身陷囹圄的消息。那姑娘很傻,竟千裏迢迢單槍匹馬地去救她的心上人。”

許是那酒香熏人,她的腦袋昏沉起來,連他的故事也沒那麼有趣了。

“倦了?倦了便睡一會兒吧。”

東方煜的聲音像清泉淌過心房,涼涼的很好聽。李夏拾假寐,臉貼上石桌是卻是一片柔軟。她微微地睜開眼,看見東方煜將袖袍展開,鋪在她的臉下。她這樣趴著,倒好像依偎在他懷裏似的。

說也奇怪,她聞著他身上淡淡的藥香,竟真的無比安心地睡著了。她仿佛聽見他的聲音,像隔著三途川那樣遙遠的距離,在她耳邊回響。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夏拾,以後你記不記得我都沒關係,隻要你好好地活下去就好。”

李夏拾做了一個夢。

夢中她騎在馬上,耳邊是呼嘯狠戾的風,箭矢擦著她的耳朵破風而過,鋒利的箭頭將散落在發帶之外的青絲一截兩段。她的腳下是遍地的屍骨和鮮血,一支羽箭朝她的胸口飛去,直直地沒入了她的心裏。箭雨從四麵八方襲來,她騎在馬上,支離破碎得像一隻刺蝟。

下一秒,她仿佛成了一個旁觀者,冷眼看著那個倒在血泊中的人,暗紅的袍甲漸漸地成了墨色,那洶湧流淌的血液成了東方煜烏黑的長發。

他永遠地合上了眼睛,任憑她怎麼呼喚,都沒有再醒來。

李夏拾再醒來時天已經大亮,她躺在自己的床上,臉下還壓著東方煜袖子的一角。她怔怔地望著手中墨紫色的布,猛地一躍而起。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萬花穀外,正看見東方煜策馬而去,頭也不回。

“東方煜!”她大聲喊道,遠處騎在馬上的他身形一顫,勒馬停住,緩緩地回過頭來。

這距離遙遠得讓她幾乎看不清他儒雅俊秀的眉眼,時光仿佛不曾溜走,還停留在他帶她從長安一路走到江南的時候。

“我等你回來!你一定要回來!”

東方煜朝她遙遙一笑,雲淡風輕。他沒有回答,隻是用口型朝她無聲說了聲:“再見。”

7

隻是少了一個人的萬花穀,卻忽然空曠起來。

李夏拾的心猶如熱鍋上的螞蟻,每日都在煎熬。為了防止自己胡思亂想,她隻好替東方煜收拾屋子,祈禱他回來之時,這裏不至於太過髒亂。

她推開東方煜的書房,卻驚訝地發現他製造了許久的偶人沒被他帶走,正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那偶人的手裏裝了個旋鈕,李夏拾猶豫了一下,轉了轉機關。

那偶人竟然抬起手,從肚子裏捧出一幅畫來。畫中的男子是東方煜的模樣,他坐在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前麵,望著小盒子裏神色莊嚴的女子傻笑。

那女子,赫然就是她。

“小拾兒,說要偶人才能救李輕侯的話,是騙你的。我造它,隻是為了說一些不能當著你的麵說的話。”

偶人的身體裏忽然傳出了東方煜的聲音,李夏拾驚了一下,又聽東方煜在裏麵笑道:“別害怕,這隻是我這個沒什麼用的技術宅留給你的最後一件東西了。”

她怔了怔,抬手撫上偶人的臉。

“我還記得我在遊戲裏第一次遇見那女孩,她正站在大街上為天策府接引新兵。我給她糖葫蘆的時候,起初她還冷冰冰的,拿到糖葫蘆時卻對我展露了一個我畢生都無法忘記的笑容。”

“她拜托我的最後的任務,就是隨她一起去救她的心上人。可是敵人太多了,怎麼殺也殺不完。無論我試了多少次,遊戲的結局都是她一個人一匹馬衝進陣裏,為她的心上人擋下了滿天的箭矢。我費盡心思,試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次的結局,都是她死在萬箭穿心之下。”

“我好恨我自己,為什麼不能救她!那個時候我才發現,我喜歡上了她,盡管她隻是一個虛構的角色,可是在我看來,她有血有肉,有情有義。”

“後來,我因為觸電來到了這裏,見到了真正的她。雖然她總是對我沒什麼好氣,又好像很討厭我,但我還是很開心,因為她還好好地活著。我好不容易才跟著她回到天策府,向她的心上人預言安祿山必將謀反,本想警示他做好防備,可依然抵不住曆史的洪流。”

“我沒有辦法,隻好想方設法地把女孩帶走,讓她沒有機會替將軍送死。可是我明白,曆史是無法改變的。潼關一役,要死的人一個都不能少。若想李輕侯活下去,隻有一個人能代他去死。”

東方煜的話複述到這裏,偶人已用完了全部的力氣,聲音變得嘶啞斷續起來。

“李夏拾,能在這裏見到你,我很開心……”

偶人一卡,歸於平靜,後來他還說了什麼,她永遠也不可能聽見了。

李夏拾這才發現,她一直享受著東方煜的溫柔,卻從來沒有問過他是誰,到底來自哪裏。他離奇偏執,他能預知未來,全然是因為他不屬於這裏。

他就是那個在盒子外看著他們的人,他知曉他們的命運,卻為了她甘願來到這個不屬於他的地方,為她糾纏在塵世中。

她無法想象,自己對他這樣冷淡陌生,他心裏會有多麼難過。他是有多執著,才能一路嬉皮笑臉地將她騙來萬花穀,從而護她周全。

他言之鑿鑿地說要保護她,她跳下淩煙閣時他不顧自身安危奮勇相救;他為她遮風擋雨,為她準備糖葫蘆,為她烹製從未吃過的食物;哪怕他提筆作畫之時,都隻保留了她最美好的姿態,把所有的殘忍和血腥都藏進自己心裏。

他步步為營處處心機,隻是想替她償命。

可笑的是,她什麼都不知道,還曾把他當成無恥卑鄙的小人。等到她好不容易弄明白自己對他是如此刻骨銘心時,她卻不得不麵對與他的訣別。

李夏拾這才知道,原來離別時東方煜的那句再見,竟是再也不見的意思。

她日夜兼程,趕到潼關已是幾日之後。空氣中還彌漫著血腥的味道,那浮屍遍野,河山飄零的場麵,和東方煜畫中的一樣。

她看見李輕侯率領零散的部下從潼關逃出來。

“他呢?”

李夏拾緊緊地抓住李輕侯的衣服,顫抖著問道。

李輕侯神色一哀,默默地搖了搖頭。

他身陷埋伏時,東方煜策馬而來,像一幅在眼前緩緩攤開的水墨畫。箭陣齊發,他勒住馬,橫在他的身前,竟為他擋去了所有箭矢。

他笑著嗆出了一口血,斷斷續續地說道:“這一次……我終於贏了。”

東方煜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拚了命說出最後一句話。

“告訴她……不管我在哪兒……我心裏都有她……”

——“李唐王朝將迎來一場浩劫,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你想守護的是大唐王朝,我想守護的,卻隻是你一人而已。”

——“夏拾,相信我,你這一生都會平安快樂。”

——“夏拾,以後你記不記得我都沒關係,隻要你好好地活下去就好。”

——“我喜歡你啊,從我第一眼見到你,我就喜歡你了。”

——“李夏拾,能在這裏見到你,我很開心。”

李夏拾低頭望著掌心,那是他從被她枕著的袖袍上割下來的一塊墨紫色的布,亦是他在這世上存在過的唯一的證據。

尾聲

某知名遊戲公司在新遊戲上市的發布會上公布了一條讓眾位玩家都為之一震的消息:據說有位骨灰級玩家,竟然玩出了“潼關之別”中男主人公李輕侯和女主人公李夏拾的隱藏結局——玩家通過自我犧牲換回了女主人公的性命,讓他二人可以雙宿雙棲,繼續固守大唐。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會有個男人在看到大屏幕上女主角腕上纏著的墨紫色的布塊時哭得泣不成聲。

隻有他自己知道,當他醒來的時候,少女還在屏幕裏,仿佛朝他的方向遙遙地望過來。他伸出手撫上她的臉,卻隻能觸碰到一片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