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祺沒有回答她。
莫笛沒有想過在那個冰涼的夜裏,陸子祺在這條馬路上走了多少個來回,等了多少個小時,又是如何瘋狂地在每個角落裏尋找她,才終於能出現在她身邊。
回憶就此終止,一滴淚落在紙上。她把那張名片撕成粉末扔進垃圾桶,提著行李箱出了房門。
陸子祺敗訴了,莫笛拿著箱子站在法院門口等他。她穿著一身淺黃色的裙子,睜著大眼睛想事情,身上沒有一點人間煙火味兒。
陸子祺身上明明散發著頹然的氣息,卻笑著從庭內出來拉住莫笛的手往外走,步履匆匆。
“公司倒閉了,我的股份也全背上了債務,房子和車會被銀行收走。但我還養得起你,陽光、土壤、水分,我一點都不會缺你的,住的地方我們可以再找。我還年輕,失敗一點也不可怕。”
他一邊往前走,一邊念叨著,最後一句可能是說給自己聽的,聲音一點一點地小了下去。
莫笛停住腳步,伸手把陸子祺推到自己麵前:“你什麼也不想問我嗎?”
陸子祺的眉眼暗淡下來,抬起頭:“問什麼?你把公司的真實賬目交給檢察院的事嗎?這我知道……你把我的合作者名單交給周預讓他們聯合撤資嗎?這我也知道。”他囁嚅著,“或者你還想說什麼……”
莫笛怔住了。
陸子祺握緊她的手,唇間帶著強裝鎮定的笑意:“你還在我身邊就好。”
“對不起。”莫笛把手從他的手裏抽出來,“陸子祺,我不愛你了。”
【七】
周預帶莫笛去公司看陸子祺和白盈盈訂婚那天,她就和周預做了交易。
周預說:“我想要白家的公司,你想要一個失敗的陸子祺,可以拿到那些名單的人也隻有你,我們各取所需。”
剛聽到這個提議的時候莫笛還有過掙紮:“你也太奇怪了,我怎麼會想要他失敗。”
“你一定想過。”周預麵對著她,斬釘截鐵地說道,“如果他不必每日忙於應酬,急於交際,就可以春天帶你去看花,夏日帶你去野營,陪你過每個情侶之間應該過的日子,付出過愛情的女人都幻想過那個站在事業頂峰的男人有一天會摔下來,一無所有,而你能陪在他身邊,成為他的唯一,你一定想過,莫笛。”
莫笛捂住耳朵。
但她答應了。
莫笛後悔,是她終於如願地坐在法院門口的時候。
她伸手摸到自己的心髒,她覺得那裏是空的,為了得到愛情而不擇手段的她,還值得陸子祺喜歡嗎?
她怎麼會不愛他,但她覺得現在的自己配不上他。
莫笛蹲在周預家的牆角哭了一整夜。周預頂著黑眼圈從樓上下來,敲了敲牆壁。
莫笛不理他。
空氣寂靜了一會兒,莫笛突然拔腿向門口跑,被沙發絆住腳,差點要跌到地上,被周預連忙接住。
周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見莫笛哭得更厲害了。
莫笛每隔一個小時就用法力窺探一次陸子祺,剛才她看到的是陸子祺痛苦地縮在一條小吃街的畫麵。
淩亂的步伐,晨曦中響起早飯的叫賣聲,還有拖鞋拍打著皮膚。
陸子祺沒有朋友,在商界斡旋幾年,手段雷霆,為人狠戾,名品街裏走一圈,十個人裏就有一個跟他有仇,如今公司破產,他們更是一撥接著一撥地落井下石。
莫笛想推開周預,他的手勁卻越發大了。
“你不是不愛他了嗎?”周預麵無表情地問她。
莫笛用靈力一把震開他的手:“那種鬼話你也信!”
周預怎麼會懂,莫笛對陸子祺的愛是刻在根上的,想要不愛,除非將她的真身連根拔起,讓她死去。
莫笛拉開大門,一隻腳邁出去,身後傳來的聲音卻讓她定住了身形。
“你還記得,你為什麼叫莫笛嗎?”
逝去了二十年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她回頭看向周預,此刻,眉眼裏都是熟悉。
正如三色堇的名字就叫三色堇一樣,狗尾巴草是沒有名字的。
那時候的三色堇還沒有神識,隻是株花。而莫笛卻能夠脫離本身,從運往這座城市的車上跳出來。
她想再回頭看一看家鄉,不知不覺中再回頭卻追不上自己的原身了。
那是途經沿海城市的路,她沒有目標地向前走。天黑的時候,她站在海邊,隻看到海浪拍打中屹立的一棟奶白色別墅,再無其他。
別墅中的小男孩迎著海風,沒有表情。
“你是誰?”
“沒有名字。”
“莫笛。”
他給了她名字,她就留在那裏陪他玩耍。他太孤獨了,甚至忘記了怎麼與人說話。
“父親愛上母親,於是有了我,父親還有妻子,母親不能見於世人,我也被藏了起來,沒有人跟我說話。”年幼的男孩指著遠方的大海,“母親,就在那裏跳了下去,再也沒有上來。”
莫笛,是他母親的名字。
一個私生子的自白。
莫笛隻能陪他到第六天,她覺得自己要死了,身體的水分在迅速幹涸。
男孩沒有跟她告別,隻是轉過身去。
“如果你下輩子還能遇見我,記得,我叫周預。”
莫笛不知道自己的靈體力氣耗盡後會回到真身裏去。
醒來的莫笛把周預忘了。
可是周預一眼就認出她來,他隻是不敢相信,為什麼二十年後她還如此年輕。
周預望著遠方的馬路,背對著莫笛:“我比他還早遇到你,你為什麼不能試著愛我呢?”
莫笛的心境突然平和下來,她問周預:“如果我為了愛你讓你破產,你願意嗎?”
周預毫不猶疑地點頭。
“生命呢?”
沒有回答。
莫笛笑了:“你不能,但是陸子祺可以,這就是理由。”
莫笛另一隻腳也踏出了門檻,她開始了此生第一次的狂奔,那些穿梭著汽車的公路,高聳的牆壁,交錯的城市街道,她沒有停留地跑過去,她要見到陸子祺。
莫笛剛剛跌倒的時候,隔空問三色堇:“他不是會跆拳道嗎,他為什麼不還手?”
三色堇說:“這麼一個人也沒精神病,因為死死抱著懷裏的花盆不肯鬆手而被打成這樣,你能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嗎?”
她當然明白。
他和以前一樣,守著她的花盆,不管她離開多遠,都相信她一定會回到他的身邊。
【八】
莫笛想起了很多事,那些斷斷續續的、曾經被漏掉的,還有她不願意看到的。
比如陸子祺沒有朋友,她曾好奇地問過他,結果他就奓毛了。
“我上學作業那麼多,還得花心思去交朋友,累不累啊……上班?上班要交什麼朋友?我現在還不是站在這麼高的職位上拿別人羨慕的工資,你應該慶幸我從來不出去鬼混,有你一個就夠了。”
陸子祺擅長將各種語言變成情話,莫笛很清楚,陸子祺認識她之前其實不是這樣,認識她以後就不願在外麵多待,隻要沒有必須留下的理由就立馬回家和她在一起,他原來的朋友因此四散離去,他不需要朋友,隻要他還有莫笛。
她曾經用靈力偷看陸子祺上班,他和白盈盈正談笑風生,說的正是她最近在看的那部韓劇,而陸子祺昨晚還說沒時間跟她一起看,莫笛心裏一難受靈力就斷了,窩在沙發裏一個人哭。她沒有看見陸子祺後來對白盈盈說:“我最近比較忙,沒時間陪她看那些劇,隻能麻煩你把大概講給我聽,回去才能多跟她說些話。”
陸子祺緊緊地抱著懷裏的花盆蜷曲在街口,看到眼前的莫笛時,掙紮著要起來,被她按了下去。
莫笛買了碗炒涼粉蹲在他旁邊,“怎麼被打成這樣了?”
陸子祺本來亮起的眼睛又暗了下去:“自己摔的。”
莫笛見他不鬆口,頓了一下,說:“我也是來找你報仇的。”
陸子祺不說話,莫笛解答了他的疑惑:“你利用了我這麼多年,我現在離開你,也要討回點利息。”
她終於又聽到了陸子祺的冷笑:“我可沒有利用過你,別自作多情。”
莫笛提高分貝:“我幫你當上總監,可你卻瞞著我跟白盈盈訂婚!”
陸子祺怒了,事實證明氣場這個東西跟凡人或者妖精這等屬性沒有太大關係,她渾身一震,把手裏的碗扔到地上,一聲脆響,轉頭就對上陸子祺的臉。
“你就是為了這個才離開的?”
氣勢十足,看來那幫人下手還不算重。莫笛扭過頭去,不說話。
“白盈盈半年前就跟周預訂婚了,隻要認識他們的人都知道。你平常是蠢了點,可這次也蠢得太沒邊了吧。”
莫笛聽見陸子祺說她蠢,站起來就想跑,卻被陸子祺一個擁抱圈進懷裏,他的吐息落在頸邊,語氣霸道:“別不承認了,看見我受傷心疼了吧,都來找我了,還想走?”
莫笛這次決定不能再被動了,抬頭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誰說我來找你了,我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