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3 / 3)

我看了他一眼,怎麼我的事情他都知道?我和寇甘玲好他也知道!像個特務!

他見我有點不高興了,忙說:“我教你打槍吧。”

聽他這麼說,我趕緊把手中的玉簪花扔在前麵的石灘地上,手心竟沁出了汗。

他先教我怎麼持槍站立,兩腳分開與肩同寬,呈八字形,兩腿自然挺直,上體保持正直,左臂自然下垂或左手叉於腰際。然後又教我怎麼持槍,右手虎口和手指(中指為主)合力緊握握把,同時扳機與食指間留出空隙。他把基本要領告訴我之後,就把那些酒瓶子間隔放在三四十米外的的地方,他跑過來站我旁邊,抬手就是一槍,一個酒瓶子被炸開了花。

他的槍法真準!

他把槍遞給我,我拿著槍,抬起了胳膊,眯起一隻眼睛,瞄準了一會兒,手有點顫抖,胳膊也有點顫抖,不敢扳動扳機。

李大網在一旁鼓勵我:“沒事兒,打吧,很簡單的。”說著,

他站到了我的身後,他的一隻手握住了我握槍的手,要幫我開這第一槍。

我沒想到他會這樣握住我的手,趕緊一閉眼,扣動了扳機,好像有尖利的嘯聲,胳膊帶動著我的整個身體震動了一下,也摔開了李大網的手,一顆子彈飛出去了,不知飛到哪裏去了。我瞄準的那個酒瓶子紋絲不動完好無損的立在一塊大石頭上。

握槍的手背熱乎乎的,像被一條毛毛蟲爬過,我能感覺到那看不見的痕跡。

李大網幫我把子彈推上膛,說:“挺好的,挺好的,多打幾次就好了。”

我怕他又來握住我的手,有點生硬的說:“我知道。我自己打。”

我又一次舉起了槍,兩眼聚焦,瞄準後就扣動了扳機,然後看著子彈的軌跡,這一槍又打飛了。

我馬上推彈上膛,打第三槍的時候,總算把那酒瓶子打爆了,打的玻璃碴子四濺,我舉著槍,高興的叫了一聲:“我打準了!我打準了!”

李大網在一旁鼓起掌來,說:“打的好!打的好!太棒了!”

我又舉起了槍,一手還叉在腰間,感覺自己像個英氣勃勃的革命女戰士,女英雄。

不知道李大網帶了多少發子彈,反正我連打了好多槍,把子彈都打完了,把那幾個酒瓶子也都打爆了。爆一個瓶子,李大網就會為我喝彩,聽到喝彩聲,我心裏樂滋滋的。我不但打了槍,還打了這麼多槍,打碎了好幾個酒瓶子,很有成就感。寇甘玲她們都沒有真槍真彈的打過手槍呢。放下槍,有點意猶未盡的感覺。

李大網收起槍,關切的說:“怎麼樣,累不累?喝點水吧?”

“還好,一點兒都不累!”我第一次很爽快的跟他說話,也沒有躲閃他的目光。

李大網笑了笑,說:“那好,我再教你投彈,投了這兩顆手榴彈,我帶你去看‘蝴蝶穀’。”

“‘蝴蝶穀’?”我沒聽說過這個地方。

李大網說:“順著這條溝走上去,再走個兩、三裏地,山的兩邊都是玉簪花和野刺玫,每到開花的時候,一條溝都香噴噴的。山穀裏的蝴蝶就咬著尾巴一串兒一串兒的飛。產卵的時候,地上一片一片的都是蝴蝶,五彩繽紛的。我自己胡謅了個名字叫‘蝴蝶穀’。”

沒想到,這黑石山的背後,還有這麼美麗的開玉簪花的“蝴蝶穀”;沒想到,李大網能說這麼文縐縐的詞兒,帶我到這麼具有浪漫色彩的地方。看來我以前真的有點看扁了他。

他拿起手榴彈,給我示範了一下投彈要領,他的動作很瀟灑,引彈、蹬地、送胯、轉體、揮臂、扣腕,然後身體協調一致猛力將彈投出。說完,他將一個手榴彈投了出去,投到了幾十米外的地方。我拿起另一顆手榴彈試了試,甩了甩胳膊,然後也扔了出去,大概隻扔到了一、二十米遠的地方。

李大網跑過去撿手榴彈,一邊跑一邊說:“沒關係,多投幾次就行了。”

我又投了幾次,李大網誇我聰明,動作要領掌握的很快,姿態優美。他說他的,我投我的,我嘴上沒搭腔,心裏還是挺美的,我相信自己的動作準確漂亮,這是我的強項。

過了一會兒,就覺得肩膀頭有點酸酸的,看來投彈還是個力氣活兒。我按住肩膀,又甩了甩胳膊。李大網見狀,忙說:“差不多了,不用再投了。我們把這兩個手榴彈扔了,就去‘蝴蝶穀’!”

哦,蝴蝶穀!好美的名字,我相信那是個美麗的地方!我這時已經對李大網放鬆了警惕。

這一回,是要拉開手榴彈的引線扔出去,又是真槍實彈了。李大網叮囑我,實彈練習時,投完彈後一定要注意隱蔽,他要我投出去後迅速臥倒在身後的斜坡下麵。

他遞給我一顆手榴彈,又教了教我怎麼操作,然後說:“我們一人投一顆吧,我先投。”

他很快投出了手中的手榴彈,我們同時臥倒在斜坡下麵,看著那顆手榴彈在遠處爆炸,傳來震耳的轟鳴聲,騰起一團火光,和電影上的戰爭場麵一模一樣。那轟鳴聲在山穀裏回蕩,遠遠近近,短短長長,好像前前後後在不同的方位爆炸了好幾顆手榴彈。

站起來後,李大網說:“輪到你了。別害怕,就像剛才練習的時候一樣,使勁扔,投出去就行了。”

我拿上手榴彈打開後蓋,掏出導火索套在右手指上,準備按要領投擲,心裏多少還是有點緊張。心裏默念著投彈要領,心想要用全身的力氣扔出去,我咬了咬牙,拉開了弦,猛的投出去了,但手榴彈一扔出手,我就感覺不好,我幾乎是呈直角把手榴彈扔到了頭頂前麵的空中,然後掉到了我麵前幾步遠的地方,拉開導火索的手榴彈在那幾步遠的地方發出“哧哧”的響聲。我頓時嚇傻了,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完全忘了應該臥倒隱蔽。完了!完了!心裏隻有這個念頭。

說時遲、那時快,李大網狠狠推了我一把,同時大吼一聲:“素素——快跑——!素素——!”我被推得一個趔趄,往前踉蹌了好幾步,摔下小斜坡,在摔倒的瞬間,我眼角的餘光看到李大網整個人騰空起來,向前一躍……然後,然後……隻聽見身後“轟”的一聲……手榴彈爆炸了?

是耳鳴還是回聲,我覺得滿山遍野都是“隆隆”的爆炸聲,連綿不絕。

是幻覺嗎?那束被我扔在一邊的玉簪花,也隨著爆炸聲高高的飛了起來,在空中打了好幾個旋兒,白色的花瓣散開了,星星點點的,慢慢……慢慢落了下來。

……

素素——!素素!他似乎還在喊叫。

我爬在那裏,有一些土屑花屑散落在我身上。我不敢抬頭,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才反應過來,確信自己沒有被炸到,彈片沒有碰到我的一根毫毛。我想起了李大網最後的吼叫和他躍起的身影,可現在他連一點動靜都沒有,他怎麼啦?

我不敢回頭,過了一會兒,他還是沒有任何動靜。我腦子裏一片空白,站起來,拔腿就跑。跑了幾步,我才反應過來:李大網受傷了,肯定受傷了!我要趕快去喊人,喊人來救他,救他!

我拚命跑著,剛跑過那條清嘩嘩流淌的小河溝,就看見一高一矮兩個背著柴火的農民大叔分別從東山梁和西山梁下來,高個兒說:“剛才好像聽到了爆炸聲,是不是有啥情況?”

矮個兒說:“是不是有特務?有特務在搞破壞?”

他們幾乎同時說:“走!過去看看!”兩個人扔下肩頭的柴火,往小山窪跑去。

我聽到他們的聲音,就躲在了樹林裏,我想起李大網的叮囑,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們偷偷打槍的事情。這是最機密的秘密。我該怎麼辦?

我這時希望兩個農民大叔快點發現李大網,然後叫人來救他。

然而,他躍起的身影……我不敢想下去了,突然覺得眼皮“啪啪”直跳,我想我剛才拔腿就跑,是我的潛意識裏知道,有什麼嚴重的事情發生了,嚴重到我無法承受的地步。這麼一想,更加害怕,又一次拔腿便跑。

我一直跑到那棵烏桕樹下才停住了腳,停住腳我才覺得兩腿稀軟,腦子“嗡嗡”作響,我站不住了,我抱住烏桕樹樹幹,慢慢滑溜下去,坐在了地上。好一會兒,我似乎才有了思維,我拚命的想:剛才怎麼啦?發生了什麼?那顆手榴彈爆炸了,李大網推開了我,然後呢?然後呢?然後就是他的喊聲,還有那爆炸聲,那驚天動地的爆炸聲……李大網呢?李大網呢?我驀然想起在“4·20”的抬屍遊行中杜姨媽聲嘶力竭的哭喊聲,“網啊,我的兒啊!我的兒啊!”

……

我的心一下子吊了起來,吊到了嗓子眼兒,我不敢想下去了。有一點我是明白的,那顆貨真價實的手榴彈爆炸了,在我的背後爆炸了,我看見了那濺起的土屑和玉簪花瓣。一顆手榴彈能炸死炸飛好多人,而我卻毫發無損,李大網是怎麼做到這一點的呢?他推開我以後一定是……一定是撲上去了,他撲向了那顆引線“嘶嘶”作響的手榴彈,就像很多革命英雄那樣,就像堵槍眼的黃繼光那樣……一定是。

那兩個農民大叔看見他能救他嗎?我越想越害怕。

我在樹下坐了多長時間,我是怎麼站起來的,是怎麼回到家的,我統統記不得了。回到家,我倒在床上,開始發燒,燒了整整一夜。昏昏沉沉中,我的腦海裏不斷地出現一隻麋鹿,它發出一聲奇怪的嘶鳴,躍起跑掉了,跑進那開滿玉簪花的蝴蝶穀,消失了。而那水邊的一片草地上,一隻雨燕落下來了,站在水邊,看著深深地峽穀“啾啾”的叫喚,叫個不停……

天亮的時候,我被一片哭聲驚醒,我費力的睜開沉甸甸的眼皮一看,幾個妹妹圍著我哭成一團,一聲聲叫著:“姐姐,大姐,你醒醒,醒醒吧,我們怕……怕……”

我怎麼啦?我動了一下,才感覺自己渾身濕透了。後來,我知道,我燒了一夜,也出了一夜的虛汗,還在噩夢中尖叫了好幾次,把妹妹們嚇醒了。大妹摸了摸我的額頭,才發現滾燙滾燙的。

大妹跑出去喊來了醫務室的丁大夫。丁大夫給我打了退燒針,吃了退燒藥和安定,讓大妹煮點稀粥給我喝。喝了稀粥,我慢慢清醒過來。醒來後我一動不動的躺著,我不想睜開眼睛;不想說話;我想大哭一場,但我不敢哭,不能哭;我也不敢出門,我將麵對一個我無法麵對的世界。

我想起似夢非夢中的那頭麋鹿,還有那隻雨燕。此刻,我多麼想多麼想我真的就是那隻雨燕,無憂無慮的在天空飛翔,不知人間的悲歡離合,恩怨情仇,還有那什麼出身,什麼階級,什麼革命!我也希望李大網真的隻是一頭麋鹿,一頭健壯的麋鹿,優哉遊哉的在山林中撒歡兒,我們兩個永遠永遠沒有交叉點,沒有革命,沒有槍,沒有爆炸,沒有鮮血!沒有沒有沒有!

可我為什麼不是雨燕?李大網也不是麋鹿,我們都是人。我為什麼是人?人為什麼要製造出槍?人為什麼要革命?我第一次對我所生存的這個世界產生了懷疑,懷疑什麼,我不知道,也無法知道。

我想的頭都疼了,太陽穴“啪啪”直跳。

身上漸漸不那麼熱了,隻有右手背卻還是滾燙滾燙的,像被針紮過一樣,一跳一跳、一炸一炸的發熱發麻,那裏是我和李大網唯一接觸過的地方。我後來一直在洗這隻手,洗的皮都快脫了,但洗不掉那種發熱發麻的感覺。這種感覺將一直糾纏著我。

第三天,寇甘玲來看我。我一看見她就抬起了頭,我知道她一定給我帶來了我既想知道又不想麵對的消息。她看見我凹陷的眼睛發綠慘白的臉,吃了一驚,說:“你咋燒成了這個樣子!”

我振作了一下,說:“我沒事兒,沒事兒的。”

果然,她坐在床邊,語氣稍稍顯得有點沉重:“你燒了這兩天還不知道吧,李大網死了。”

我不敢和她對視,我的睫毛在顫抖,心裏抖得更厲害。

我回避和害怕的就是這個結果。

寇甘玲顯然把這種顫抖視為震驚的表現,她拍了拍我,說:“你沒想到吧,我猜你也想不到。李大網死的好慘!聽說他的腦袋被炸成一個血葫蘆了,五官都看不出來了……兩個農民發現了他,在他工具包的筆記本上有他的名字……”

嗓門好像被人掐住了,我透不過氣來,我真想塞住耳朵,不想聽!不想聽!

寇甘玲繼續說著:“不過,學校裏這兩天在收集整理李大網的材料,還找我了解情況……”

天啦!我和李大網的事情被人發現了?我緊張起來,猛的坐起來,說:“收集什麼材料?”

寇甘玲看了我一眼,但從我已經脫相的臉上能看出什麼?她說:“收集整理李大網的英雄模範材料呀。”

英雄模範材料?我有點糊塗了。他們怎麼知道李大網是為了救我才撲向那顆“嘶嘶”作響的手榴彈?他們知道了?可李大網違反紀律,偷帶武器,還擅自帶一個出身不好的女生去打槍投彈,這是英雄模範行為嗎?

寇甘玲沒注意我的反應,說:“還是教育局的軍代表政治素養高,他說李大網出身貧苦,又是工人階級,是為了苦練殺敵本領,才一個人跑到黑石窖去打槍投彈,不慎走火犧牲的,是我們教育戰線湧現出來的英雄模範人物,值得進行宣傳表彰。”

我聽了,懵了,兩眼呆呆的,看著寇甘玲,但她的臉模糊不清,聲音也變得模糊不清,我不知道她還說了什麼。

寇甘玲看著我白多黑少的眼睛和癡傻的模樣,以為我是燒糊塗了,就把我按在床上,說:“你躺著吧,這兩天就不要去上學了。我給你請假。”

她站起來,正要走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什麼,問她:“你知道黑石窖那邊有一個叫‘蝴蝶穀’的地方嗎?”

寇甘玲很奇怪我問的這個問題,她盯著我看了看,說:“‘蝴蝶穀’?什麼‘蝴蝶穀’?我從未聽說過這個地方。”

我忘了, “蝴蝶穀”這個名字是李大網自己起的。

寇甘玲走時,我定睛看了她一眼,我突然發現我看不見和她重疊的小雲雀了,那隻可愛的小雲雀不見了。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呢?我有點驚慌的喊了一聲:“寇甘玲!”

寇甘玲回過頭來,望著我說:“怎麼啦?”

我不知該說什麼,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

我覺得頭還是昏沉沉的,額頭發熱,可能又燒了起來。閉上眼,好像有許多蝴蝶在飛來飛去,白的、黑的、黃的、粉的、花的,撲閃撲閃的。慢慢地,這些蝴蝶變成了一張網,一張密密麻麻的網,那每一個網眼裏,都傳來“隆隆”的爆炸聲,一聲聲,一聲聲,連綿不絕。

那一張大網,那期待中的天羅地網,還是沒有網住一個年輕的生命。

那個生命定格在22歲。

我第一次在床上躺了那麼久的時間,這次猛烈的高燒,似乎把我全身都燒透了,到了第五天,我才可以站起來。但這個事件對我身體的打擊是我沒想到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頭重腳輕,臉色青黃,手腳冰冷,幾個月不來“月經”。母親看見我瘦骨伶仃的樣子,問我怎麼了,我才告訴她我幾個月不來“月經”的事。母親聽了,認為我是饑一頓、飽一頓亂喝冷水生活不規律造成的後果。

外婆告訴了母親一個偏方,十瓣幹玉簪花蕊,加兩片生薑,一勺紅糖,每天晚上睡覺前用老黃酒煎服,熱熱的喝上一大碗,昏昏沉沉一覺睡到大天亮。這是鄖陽府流傳百年活血通經的民間秘方。這偏方還真靈,我連著喝了十幾天,把“月經”催出來了,鮮紅鮮紅的血流淌著。

還有一個變化是我沒想到的,我發現,我再也看不見那些每個人身體中所隱藏的前世的那隻動物了,睜大眼睛使勁兒看也看不見,腦海裏也閃不出火花般的藍光,心驚肉跳的感覺徹底消失了。對鏡自觀,我眼睛的一個瞳仁裏也沒有兩個小人了,我的重瞳突然好了,莫名其妙的好了,一切都正常了。

不過,我不想告訴任何人。

好長一段時間,我害怕“革命”這兩個字。這兩個字總使我想起“隆隆”的爆炸聲,那是我無法承受的聲音。

我那時的第一個念頭是,長大後,我一定要離開這裏,遠走高飛,不再回到這個讓我害怕讓我痛苦的地方。

李大網被炸幾天後,在新城的體育場,召開了萬人大會,追認李大網為革命烈士,記二等功。

緊接著,省報在頭版頭條刊登了李大網的英雄事跡。上麵還有他的一張照片,天生的無產階級革命英雄的形象。

看著李大網的照片和他的英雄事跡,我知道,我什麼都不能說了,我不能往他臉上抹黑。

永遠永遠。

可這件事不說出來,憋的我心裏好疼好疼。

李大網被追認為革命烈士後不久,正是秋汛時節,秋雨密溜溜兒的下了三天三夜,漢江漲起了水,綠水變得渾濁,丹江口水庫的水又一次洶湧澎湃的漫上來,這一次,是洪水咆天的感覺,水線以下的地方全部被淹沒,城牆內的鄖陽府徹底地消失了,隻剩下一片恣肆汪洋的水。鄖陽府,興盛於漢水,又淹沒於漢水。

天主堂前的高地上,譚富貴和幾條幸存的狗,對著淹掉的鄖陽城徹夜狂吠,叫聲穿透了黑漆漆的夜空。狂犬吠月,不是啥好事兒。聽到的人說,那狗的嚎哭好瘮人,聽的人頭皮麻酥酥的,脊梁溝子冰涼。

庫區中最大的水麵,一眼望不到邊,覆蓋了湖北、河南兩省的地界,被人稱作“小太平洋”。“小太平洋”的下麵,吞沒了數百萬畝的良田,數十萬百姓安居樂業的生活,還有老鄖陽、老均州、老淅川三座有著幾百年曆史的古城。

同時消失的,是古城的生活方式和古城的靈魂。

最後消失的還有鄖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