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趙曦仍然伸出手去，又點燃了一根香煙，夾在指縫裏，一屁股坐在一張鐵架子床的下鋪上的掉了漆的鐵格子上（這張下鋪光禿禿的，鋪蓋已經收起來了），一轉身，兩條腿抬起來，兩隻穿著鞋子的腳一下子並排擱在這張隻剩下鐵格子的床鋪上，然後舉起兩隻胳膊。大聲地唱了起來：“那裏有扇門，那裏有扇們，去推開它、去推開它！······”“我需要你的溫暖、你的溫暖！讓我投入你的懷抱、你的懷抱！”“夏日的吉他錚錚響著、錚錚響著······我們都要唱起歌、唱起歌！·······“”我們需要你的溫暖。需要你的溫暖······”然後她又猛地踩著床，頭伸出床外麵，雙手攀著鐵架子床的上鋪外床沿，站了起來，猛烈地搖晃床，並且發瘋地“哈哈”大笑起來！雪醇此時早已站了起來，靠在對麵的那張“高低”床上，發笑地看著她。同時感到空氣冰涼，雖然是盛夏。燈光是那麼蒼白。她的心裏像有一陣悲哀的冰水，在她心裏一漾一漾的，和她夏日炎熱的身體混合在一起，使她心裏感到忽冷忽熱的，心在那裏寂寞得跳動得厲害。周圍都是悲哀的空氣。
“雪醇！我們去喝酒吧？“趙曦突然壓低聲音湊近雪醇的耳朵非常小聲地說。
“奧！不······“雪醇第一反應是如此說，並且飛快地搖了搖頭。但是然後，她又猶疑地眼睛盯著趙曦，”到哪裏喝？“
”就在這裏啊！“趙曦飛快地說，”買一瓶，我們就在這裏喝。喝個酩酊大醉、不醉不罷休！“趙曦顯然是被這個突如期來的想法弄得興奮了，望著雪醇飛快地說。雪醇靠在床邊默不做聲。她並沒有響應這個提議，在她的思維允許範圍下，她還是覺得這個想法要是真的付諸實施，還是有些過分了。她不知道會有些什麼後果。她雖然沒像那麼多，但是她還是本能地製止了這個做法。看到雪醇不響應，趙曦也蔫了，不再提這個建議。雪醇悲哀地想：”兩個寂寞的女孩！“
這就是趙曦和雪醇兩年之前第一次的正式接觸。雪醇給她的印象是：“瘦弱、高挑、苗條、沉默、文靜。羞怯、膽怯、安靜“。
後來，第二次接觸，是她們在一次年級換寢室之時。晚上天黑的時候。她們兩個又碰到了一起。各叫了個三輪車拉了滿車的東西朝另一幢宿舍樓的另一個宿舍搬。奇怪的是，雪醇這次叫住她，讓她搬完後一會在宿舍樓門口等著她。過了一會，她們在宿舍樓跟前彙合，雪醇似乎變了一個人，外表看起來似乎感覺有些成熟了，臉上沒有了以前那一貫都有的羞怯、喜悅、空靈的表情，看到她，直接了當對她說，”我們去走走吧！“然後就在前麵走了。她穿著的一襲帶紫色大花的淺藍白色底的絲綢連衣裙在模糊的夜色中在趙曦的眼前一閃一閃。趙曦感覺雪醇好像變了。和她以前所看到和感到的完全不同。但具體在那些地方有變化，她卻又說不出來。她此時也有些悲傷地和雪醇說著話。因為她剛才搬東西，為沒有人幫她搬而感到心裏有些煩惱，多少感到有些做女孩子的悲哀。她們來到校園一顆樟樹下的樹墩座椅坐下。雪醇竟然先開口問她：”你有煙嗎？給我一根！“
趙曦望著她，觀察著雪醇。雪醇確確實實施變了。仔細看，她越看越覺得那不是雪醇。但是，當雪醇說起話來，她覺得還是以前那個雪醇。夜色越來越濃，但依然有亮光。
”哎呀，事實上我還是從來沒有吸過煙的！隻是給你開玩笑！“雪醇笑了一下。她的臉此時在模糊的夜色裏竟然像一輪誘人的月亮，似乎散發出輕白的光暈來。趙曦似乎第一次不知道怎麼竟注意到她那光滑的綢緞連衣裙包裹著的身體，因為是坐著，那印著紫色大花的淺藍白底子的裙裾縮在她的大腿上，那大腿似乎雪白，在模糊的夜色裏也依然散發著瑩白的光暈。她坐在雪醇的對麵，竟然注意到了這些，而且是不由自主地，她的目光就注意到了這些。
“嗬嗬！一片空白！我們的生活！有時候真叫人難耐！我不知道為什麽我們會被遺忘在這個角落！”趙曦開口說。
“我也一直是！可是現在我就感覺是一種恐懼了！我覺得我的生活陷進了麻煩！我現在每時每刻都感到魂不守舍，我覺得我的世界變了！我現在似乎在嚐試著一個全新的我所不熟悉的世界！我感到很不安！我很不習慣！我已經不能再去關注除了我之外的任何東西了！——除了行事上必須要去跟那些除了我之外的事物所接觸！我不知所措！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怎的覺得很迷茫！我很累！·····”雪醇坐在那裏，趙曦雖然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她覺得她有些呆呆的，坐在那裏身子似乎在微微地發抖。她似乎看到她那摻雜著恐懼、不安、因為不能把握所產生的無助、和絕望的表情。這可是和以前她眼中的那個沉靜、優異、胸有成竹、落寞但不悲傷、純真、甚至有時候看到她甚至表麵上是快樂的雪醇很不相同。從雪醇的嘴裏說出這樣的話讓她感到很驚訝。她有些茫然無措。
“哈哈！是啊！我又時也感到很煩！心情不好！我們的生活就像死水一潭！什麼也沒有！以前所想象的美好原來都是幻想！”趙曦在模糊的、灰白的夜色中緊緊地盯著雪醇的眼睛，用一種她不太擅長的、認真的語調說。因為她在和雪醇對麵坐著的肅穆的氣氛中，她感到有一種隱隱約約的怪異。她們是坐在校園一大片樟樹林的邊緣上，身後周圍是夏夜裏大片的樟樹林。距晚上較喧鬧的宿舍樓有一段距離，但遠遠地，仍可看見幾幢燈火通明的、中間隔了很近距離的宿舍樓，就像一個個外麵包鑲了格子木框的一個個透明的白色玻璃盒。此時除了夏夜的蟲聲“嘰嘰“外，周圍幾乎是靜悄悄的，而這種蟲聲而更加增加了這種寂靜。樹林的遠處，也有小群的人在活動，看樣子是一邊置身在這樹林清涼的空氣裏，一邊在聊天，還有情侶，還有遠處有悠揚的笛聲傳過來，一個女孩獨自一人坐在一塊木樁（此木樁是人造的）上，吹笛子。趙曦看著雪醇，雖然她看不清雪醇的臉色和目光，可是她仍然感覺出雪醇似乎被一種奇怪的感覺包圍著，她甚至感到了雪醇的惶恐不安和絕望——雖然雪醇此時還是像以前那樣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她覺得雪醇幾乎不能把目光專注在她的的身上，而是目光跳躍、閃爍不定，似乎不能把目光專注在她身上超過一秒，總是蜻蜓點水一般地在她的身上跳躍著。而雪醇從坐到凳子上的時候起，就先聲音響亮地跟她先說起話來，並且像連珠炮似的，說話一刻也不能停下來，直到說得上氣不接下氣，兩句話的中間，有時如果不得不必須停下一會兒，雪醇就像要迫不急待要把這中間的這個空隙填充一樣，用一串爽朗的哈哈大笑聲來補充，有時甚至在趙曦還沒聽懂她說什麼時，雪醇就已經在凳子上笑得前仰後合、笑得都喘不過氣來、甚至咳簌起來，而趙曦則用驚異的目光看著雪醇。她在想，這和以往的雪醇可太不一樣了！著和以往雪醇給她的安靜、沉靜話不多的印象也太不相同了！而且，雪醇以前的模樣看起來總是那樣沉靜、秀氣、安靜和溫柔、矜持、害羞甚至帶有骨子裏所帶出來的一股孤傲勁的，這時現在，雪醇的臉上表情非常豐富，隨著她急急的、似乎生怕說不完或者生怕別人搶了她的話似的連珠炮的話語、隨著她不斷噏動張合著的兩片嘴唇，臉上眉毛、眼睛、甚至臉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在跟著動，真是”神采飛揚“、可以說是”眉飛色舞“了！隨著她的活動的身體，她身上的每一個細胞似乎都在顫動、都活躍起來。且在說話的同時，她不時還用手捋捋頭發、甚至用一根手指不自覺地絞纏著鬢邊的一綹頭發。她那白皙的修長的手指在夜色中似乎隱隱約約地似乎發著一層月白色的光，就像月亮的光一樣。趙曦無意間地、不止一次地、不由自主地把眼睛垂下、目光偷偷地滑落在雪醇那同樣在夜色中似乎更映襯得發出月光一樣光芒的白皙長腿上來。那藍紫色的綢緞裙裾隨著她身體每一個活動起來的細胞滑落在她的大腿上，幾乎就要縮到她的大腿上麵去，而穿這個裙裾的人還一無所知。那裙子的顏色在夏夜的夜色裏映襯著她的皮膚，那裸露在外的兩條修長的大腿、和白皙的長長胳臂、還有長長的脖頸、甚至裙子大圓領下的胸口，都似乎擋不住的月光，在夜色中微微明亮著。可是，當雪醇有時不得不中斷那急急的話語而挺短下來或者聽趙曦說話時，趙曦就感到雪醇似乎馬上就落入一種恐懼不安、惶恐不安當中、甚至是一種手足無措的絕望當中。有的時候，她感覺著個時候雪醇的目光有些呆呆的，很容易就停頓在空氣中的某一點上呆滯不動、然後又慢慢地滑動到另一個點上。就這樣，她的目光似乎是一段一段直棍組成的。雪醇，現在有時就像被身後一頭看不見的怪獸追趕著、躲藏著、失魂落魄著、似乎在一直跌跌撞撞地、氣喘噓噓地跑著，同時又絕望著、恐懼著。而當她不說話的時候，她的臉上就顯出一種不同尋常的陰鬱來，誰看了她都覺得她那麼陰沉，就像下大雨前陰雲密布的天空一樣。
這兩次接觸後，趙曦和雪醇相約住到了一個宿舍裏，也就是我們前麵所提到過的那個走廊盡頭的宿舍。
但住到一起後，她們的生活並不和諧。就像兩個不和諧的音符，一個快些、一個慢些，一個高些、一個矮些，似乎總是合不上拍，因而漸漸就生出刺耳的噪音來。趙曦生性活潑、快言快語、動作迅捷，就像一頭明快的小鹿；而此時，由於心中的負擔和重壓，雪醇外形變得陰沉和陰鬱，似乎總陷在魂不守舍的憂慮中，而沒有人懂得她此時心裏裝著些什麼、在想些什麼，隻覺得她有些奇怪。而雪醇，此時似乎真正的一無所有了——除了擁有孤獨、和苦悶。沒有人再注意她，她也沒有什麼熟悉的人，在學校茫茫的人海中，她似乎就像隨意被丟棄進一個毫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裏，就像一個小孩弄壞了的玩具，毫不吝惜地被丟棄在一個角落裏。現在，她，這個曾經得意一時的壞玩具，現在就在這個角落裏懺悔，經受著煉獄一般的苦痛與折磨。她覺得自己的心裏就像發了黴，長久地泡在一個被雨水衝涮的潮濕、陰暗角落裏，幾乎要不見天日，長久、長久的、就像一枚默默的棋子，因為被主人走錯了一步，就落得個被毫不留情地拿起來隨便丟棄在哪個角落裏，暫時遺棄不用。她就像一隻怕見陽光的地鼠，常日地躲在不見陽光的地下，隻有夜晚的時候，有時候才敢出來到夜空底下透透氣。有時候，她自己就感到自己陰沉，就像一隻見不到天日的黑暗中的討厭的蝙蝠。可是，並沒有人討厭她，她隻是沒人注意罷了！而這一點以前從沒讓她注意到，而現在，更讓她痛苦。相反的，活潑的趙曦，此時就像一個被擦亮的玻璃燈罩，以前還隱隱地，因為沒有交到男朋友而臉色一直陰沉沉、晦暗、垂頭喪氣、精神不振就像玻璃燈罩上一直糊了一層經年累月的灰沒有擦掉，因而顯得暗淡無光；而此時，卻瞬乎間亮起來了，就像被一隻手拿著了一塊布擦亮了一樣，一下子亮晶晶起來，顯示出它本來白亮亮的透明玻璃質地的白來。而充當這塊擦亮玻璃的布的，就是她的男朋友。是的，趙曦在搬進這個寢室後不久，就交著了一個男朋友，(並且一生他們都在一起）。從此以後，就日益容光煥發，都說”愛情是最好的美容劑“，這一點在她的身上是表露無遺。趙曦有了愛情的滋潤，就一天一天漂亮起來。趙曦的心情也隨著一天天變好起來，經常地又開口大笑了，這種笑和臉上那愉快的表情都讓人感到她真正發自內心的快樂，以前曾經一度蒙上陰影的臉也重新恢複了明朗。她那快人快語和生活中靈活、活潑、敏捷的動作，加上她不時爆發出的一陣陣爽朗大笑，都讓人感覺到她的快樂。她再也沒有心情鬱悶地抽煙了。而雪醇，依然是沉默著、彷惶著，似乎越來越和那個陰沉、光線欠佳的寢室融為一體了，她迷迷糊糊、安安靜靜、蜷縮著身體、憂鬱著臉，沉進午後陽光旁邊那個帶著陽台的陰暗房間霧蒙蒙的藍色光線裏，就似乎沉進一個夢裏，無限疲倦，也似乎是為了逃脫，避進這個唯一的庇護所裏去，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