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放風箏的人(1 / 3)

在那個姣好的青春裏,陳煙雖陰鷙,幸在遇上了藍荷。

歲月啊,輕巧地流過去十年,似水流年裏人生最莫測的十年,所有的改變都暫且不去計較好壞吧,它該有一個更動人的名字———蛻變。

陳煙眼裏的藍荷依舊是十八歲時那場雨裏的模樣,十年來她並不經意他的存在,恰巧把初遇時的神采深深刻在腦海裏,從未加塗抹修飾。然而陳煙卻像是藍荷手中的風箏,他不斷地放線任她翩飛,以至於她從未感到作為風箏的束縛,因為他不是一個貪玩的孩子,他是一個成熟的放風箏的人。

第十年的酷夏,已經是四季輪廓不清的一年了,愈加極端化的氣候侵襲而來,即使各地避之若浼亦在劫難逃。幸而南方多雨,潮潤豐澤,不日一場瓢潑大雨澆下來,心頭倒也是好熬不少。

陳煙濕著衣衫鬢發迎上一場雨回到故土,陰沉的天色和她沉鬱的臉色遙想呼應,見到藍荷時她說:“我牙齒壞了。”下嘴唇死死咬進嘴裏又忍不住彈出來,垂頭低頜眼光孱弱衝著藍荷咧嘴笑起來,雨珠沿耳垂順勢而落滴進鎖骨窩裏,聳著雙肩微微顫抖。

街道上那些車輛閃過來的燈光打到她臉上,清晰可辨的麵龐掩不住時光的雕刻,惟有那雙淡墨色的眼珠如往昔般神色豐富。

四目相視時她又心下赧然,嘴角往外拉扯笑容全藏在惶惑裏:此刻到底是重逢的歡喜多一些?還是離開的憤懣多一些?

“我懷念南方的雨。”她側著身子極力拉伸著脖頸,仰麵接受雨水的衝刷。

“你不是獨愛北方的風嗎?”他對她反詰道。

他撐著雙人傘同她在雨中佇立良久。

這場雨結束了陳煙兩年的流浪,她徹底與往日時光失聯的兩年,近八百個晝夜,凝望過無數個星空,凜風冽冽吹過無數次雙頰,探過無數條未知的路。

此刻當她出現在藍荷跟前,像是風箏滑落在持線人手中,她終於感受到了線的保護,原來她是一隻風箏,一隻還可以著陸的風箏。

說起相遇,竟已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他和她在一曲鵝卵石徑上初識,邂逅亦是因為一場雨。

陳煙趿拉著一雙涼拖,剛從食堂裏出來,途徑小賣部時又提走一大袋零食。走進操場,雨中一大群男生競相追逐著一顆球奔跑,白色襪子被泥水濺得圖案各異,球鞋底冒出來的釘尖狠狠抓緊綠茵。主席台上可見幾簇人影,或是助威呐喊的,或是且聽雨吟的,紅旗自顧自地在風雨中搖曳舒展。

陳煙並未駐足,抓緊手裏幾本書晃蕩著手腕上掛著的朔料袋,瞥了一眼便快步穿過。竄入一片綠野,踏上隱沒在內的鵝卵石徑,雨水“嘩嘩”漫過光滑的石麵害得她“啪啦”一聲癱坐在地,旋即雨傘於空中翻倒被棄在遠處。

她按揉著腰骶,正試圖拔地而起卻十分艱難,忽見藍荷回頭小跑上前詢問,問她是否需要幫助呢?她臊不嗒地點頭致謝。藍荷拾起雨傘,一把掖住她的臂膀向上拉起,他撐著傘陪她在雨中走了良久,方才將她送至宿舍樓下。

這時,他翹起自己的腳掌,讓她看鞋底那些尖銳的釘頭,臉上竟掛著得意的笑容,但他友好的語氣逼使此刻並不熟稔的氣氛,一瞬間輕鬆起來。他健壯的身材被雨水浸濕得愈發明顯,看這運動及膝短褲和白色襪子的搭配,她想他應該也是綠茵場上的追逐者。

陳煙撇著腿朝自己那可愛又可惡的涼拖睥睨一眼,似有會意般尷尬一笑,隻見藍荷甩著光膀子再見而去。

於是此後兩人便多了往來。

他會拉著她去看球賽,她在場邊同他聲嘶力竭,問她看懂了什麼卻又茫茫然一臉無辜,他對她的假意附和氣急敗壞,她卻從不理睬,自顧自地隨著人聲人浪跌宕起伏。她會拖著他去看電影——女生愛看的電影,除卻給涕泗橫流的她遞紙巾的時間外,他皆是昏沉睡過去,她會責怪他的漫不經心,他亦從不理睬,一如既往地被她戚然的啜泣聲驚寤。

晨起會在早操相見,睡眼惺忪地掃過一路光景,掃過彼此的眼神會意笑之,不閃躲不冷漠,惟有自然流露,霽華懸頂晨微熹光,一聲聲操令是甜床裏的夢魘,是青春裏的放歌。

晌午會在食堂偶遇,他和她湮沒在等待的隊伍裏,從那若龍盤虎踞浩浩然勢不可當的隊伍掙脫出來後,會替彼此留座位饗以自個兒碗中美膳,食堂的飯菜往往使人當下索然寡味,以後回味無窮。

夜晚會在閑庭赴約,淌過枝葉罅隙間錯下來的斑駁光影,交換彼此近來趣事,或拊掌大笑或驚愕追問,偶爾聊及夢想、愛情與未來,以朋友之名暢所欲言。

十年裏,她一次次輕而易舉地融入藍荷的生活裏,正如同她一次次輕描淡寫地消失在藍荷的生活裏一般。

他則默不作聲地忍受著她帶給他的一切突如其來。

比如,大一下學期陳煙就消失了一個月。某日傍晚藍荷接到一條短信:我出去散散心,學校裏的事幫我兜著點兒,勿念勿聯。

他正躺在操場上安靜地等待著落日埋進地平線裏,這操場是在一個斜坡上掘出來的平地坑,所以一麵居高臨下石階密密麻麻一傾而泄,甚為險陡,站在此麵柵欄外圍可俯瞰整個操場碩大無朋,順著視線遠眺,與之對應的一麵柵欄可見校外禿鷲般的泊油路,濯濯然完全別於內的勃勃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