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
於我
即是恣無忌憚的
喃喃自語
凉風搜刮去陳煙臉上所有的醉意,撚掉眼角酒氣上火分泌的桃膠,她當即擺出一副清醒,完全別於幾分鍾前,狂啖魚炙脹飲酒香胡亂嗆聲的張狂。
藍荷手搭摸著頦兒上一道正正當當筆直挺挺往裏凹的槽,鄙夷的眼神裏又滿浸寵溺瞪著陳煙:“就知道你沒醉。”
陳煙一個箭步躥進了出租車後座,可著勁擺擺手臂。車子轟開尾氣卷起塵埃駛了出去,藍荷和幾個男孩女孩在後擋風玻璃外,噗嗤笑彎了腰杆,陳煙扭過脖子望見他們在視線裏積漸縮成一點暗影。
這樣的聚會幾乎每個月都會有,陳煙和藍荷兩個老年輕帶著一群實習或見習小孩兒,樂此不疲地總要鬧一鬧。忙前跑後訂館子留座位這些瑣事陳煙統統丟給藍荷,她連自己都舍不得花精氣捯飭,整日裏瞎晃蕩得自己也覺得無聊。
“師傅,麻煩拐進陽心街裏。”陳煙手肘支著車門內拉把手,掌心托住腮幫五指彎曲並攏遮住了半張臉,“算了,師傅,就在這兒街口停吧。”
“在這兒下車嗎?”師傅轉過頭看一眼陳煙,“離你剛說的地兒還有些路呢!”
師傅神色和悅,陳煙分明感受到是關心的語氣,和常日裏司機師傅大把大把的漠然不同,陳煙衝著師傅一下子笑了,眉黛彎彎眼睚柔柔目色流盼,“我隻是想散散步,師傅,多少錢?”
“整好十塊,這麼晚了要注意安全。”
“好嘞。”
她轉著腦袋張望路兩邊豁然矗立的樓房,灰磚青礫的老,破簷朽蓬的舊,不過底層鋪麵看上去倒是嶄新得很,臨摹了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老舊樣式,赭紅漆框門窗紋隙間粘了一層充當紙樣的玻璃,門檻一律是高高的木梗,橫罅開與街沿供往來絡繹的界限,水泥地擦拭得鋥亮沒輸給瓷磚映照的光澤熠熠,惟翻新後歿了些風骨。
她在13號樓前駐足,翻出手機跟那頭囁嚅幾聲便掛了。亮起來的屏幕打照過陳煙的臉,不笑的她頰暈桃桃,口唇翕開一弧縫楚楚憐然,但目光凝滯空洞得悲傷。
很快就有個男人,自兩幢小樓間夾著的幽巷裏跑出來,撐著兩片單眼皮忙呦呦轉動黑晶似的眼珠,像是在用眼神跟陳煙說話。
這是她第一次在晚上來找他,這樣的感覺一直都存在,這樣的關係卻要發生著變化,從他第一次見到她時,他就知道,會有這樣的變化。慶幸的是,她先來找了他,她先來走出了這一步,他想隻要這一步就好,一步便是永恒。不謀而合的是,她也這樣想。
兩人一路踩過不平的青石板,偶爾會碾出噗嘰的聲響,這城裏最美不過的一條街就是這裏,但陳煙堅持認為她初來這裏沒翻新的模樣更美。街沿邊鋪開的銀杏樹割斷了街心吵嚷的汽鳴聲,即使它們本身就很美,可因為這點功效更是美在了陳煙心裏。
被夜色吹離的葉子形如扇又似蝶,半空中搖曳旋落在陳煙發上。
“給,風送你的禮物。”男人拈起葉子遞至陳煙麵前。
“這條街晝日裏是水墨的畫,現在又是絢麗的彩,我真是喜歡這裏。”陳煙接過葉子來把玩,嘴裏呢喃道,“兩旁的銀杏從春夏風雅到冬秋,嫩綠或是鵝黃灑了一地的四季,遞嬗著繁複不息的變化”
“還有,還有街頭巷尾的老舊牌樓,我更是喜歡,那幾處飛簷氣勢洶洶,似要堵住四處流竄的古風詩意。”陳煙語氣歡欣樂不可遏,“夜晚窗欞上的霓虹更是惹人的,燈紅酒綠梢頭顛顫撩撥心緒。”
陳煙像是為了這條街才來的這座城。
酒醉似乎總是為了醞釀思念,像陳煙這種已經喝不醉的人,得抱緊孤獨。
男人停下腳步挽住陳煙雙手握著她的臂膀轉向自己,四目凝視,眼波快要把眼珠子蕩出來去攫住彼此的神思,口水咣咣咽過會厭,兩人四頰都似剛成熟的桃子般緋紅,曖昧的氣流從兩顆有血脈包裹的心髒奔泵至皮膚各處汗毛小孔,像輕煙似雲霧厚厚重重困住兩人不得動彈,又有駕雲騰霧之幻感。情不自禁相互吸引的身體,兩張嘴就快要碰到了,卻被街心傳來的一聲巨響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