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呢!他就是如此矛盾體,昨夜之前他尚且在想著沈清手中股份,可今日,卻在提醒她這些股份到底多值錢。若是按照昨晚想法,他應該直接收下就好,可今日,他退縮了,覺得這個想法並不見得太好。
沈清聞言,輕手撥著杯蓋,低垂眼眸,語氣淡淡;“走到我們如今這種段位,錢財乃身外之物,隻怕現如今在問你為何會將盛世集團奪過來,你也隻是淡淡一笑。”
她淺笑,看了他眼,而後繼續道;“沒有你,或許沒有今日的我,外人隻道我冷酷無情,可今日我向你證明,我也重情重義不
是?”
這話,帶著半分揶揄,高亦安聞此言腦子狠狠疼了一下。
他早就知曉她重情重義了,為了底下員工的工資福利,上來與他談條件,盛世成百的管理者,唯獨隻有沈清敢如此做,會如此做。
她從不虧待真心待她的人,也絕不放過任何一個想傷害她的人。
“我以市場價等價收購,”高亦安思忖片刻道。
一個大男人拿女人的東西,這事,他做不來。
聞言,沈清笑了;“說的好像你等價收購我不虧一樣。”
高亦安一時語噻,竟也找不到合適的話語反駁回去,隻是定定望著沈清。他所認識的沈清,不會輕易向任何事情妥協,可如今,她卻妥協了,這份妥協裏麵興許有亡母的功勞,但他太過了解沈清,了解她的行事作風,不敢輕易下結論,到底是否就是如此。
“我一直以為,你是那種不會輕易妥協的人,”高亦安喃喃。沈清默,想笑卻笑不出來,她也覺得自己是那種從不會妥協的人,可今日,罷了,不說也罷。
“喝點酒吧!”她笑道。
“散夥飯?”高亦安問。
“散嗎?”她問。
“不散,”他答。
人生難得一知己,怎能說散就散?
沈清喚來服務員要了兩瓶酒,而後一邊開酒一邊道;“孤芳一世,幸得一知己,浮沉半生,
可歌不可泣。”
酒過三巡,沈清電話響起,伸手拿起,隻見陸景行號碼在屏幕上跳動著,靜默片刻,伸手掐斷,高亦安輕輕一笑,而後端著酒杯靠在座椅上淺淺道;“人生有舍有得,豪門貴族固然會給你無限榮華富貴,可你也要舍去一些重要的東西才能得到,沈清,我還是那句話,陸景行並非你的良人。”
“理由?”她笑問,擺正了姿勢準備認真傾聽。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在他眼中,沈清是一隻需要在這九萬裏高空遨遊的鯤鵬,這樣才能顯現出她的人生價值。
而陸景行能給她的隻是一個畫了範圍的池子,將養著她。
雄鷹需要天空,而陸景行隻能給她一個萬般豪華的金絲籠,還是一個有著各種妖魔鬼怪的籠子。
稍有不慎便會命喪其中,多年後,當沈清離開首都回到江城,迎接她的人也獨獨隻有一個高亦安。
二人見麵,並未有過多言語,高亦安撐著黑色雨傘站在機場外,一身黑色西裝,遠遠站著,
有種遺世而獨立的感覺。
磅礴大雨傾倒下來,淋濕了他的衣衫。
二人相視而笑,道盡所有苦澀無奈。
傾盆大雨,也唯有他能給她一方依靠。
這且都是後話。
“世俗便是一個鑲滿了明珠的金絲籠,掙脫不了唯獨隻有苦中作樂了,”她答,眼神微眯,
撐著腦袋,那模樣似無奈,似情感流露。
這一刻,高亦安看得透徹,這個素來將自由看的極為可貴的女子在陸景行身上失了心,甘願入他的金絲籠,即便生活艱苦,她願意苦中作樂,如此壯舉,怎叫人不驚愕。
是的,沈清愛上了陸景行,甘願為了他折掉翅膀,入了他畫好的金絲籠。
猶記得不久前,夫妻二人之間發生爭吵,沈清怒目圓睜瞪著陸景行凶狠問道;“你想折我翅膀毀我夢想?”那眼神,就好似站在她眼前的不是她丈夫,而是一個世仇。
可今日、她卻甘願為了陸景行放棄自己多年來堅守的東西。
一邊說著自由真真是個稀罕物,一邊為了陸景行放棄自由。
愛情真偉大,偉大到讓一個素來有主見,有自信,有能力的女人,放棄了自己堅守多年的東西。
婚後不到一年,沈清愛上了陸景行,愛的徹底,甘願為之放棄某些東西。
哪怕這些東西是她年少時吃苦受難,拚進全力險些耗盡生命的得來的。
沈清伸手幹了手中一杯白酒,在給自己續了一杯,繼續一飲而盡。
在伸手倒酒時,眼簾低垂,看不清任何思緒,但唯獨能知曉的是,她已有醉意,原想開口勸阻,隻聽她嗓音顫栗道;“我比任何人都明白,我身處何種境地,沈家與陸家,我隻能二選其一,素來不服輸,不認輸的我,如今卻隻能被這世俗的現實逼迫著往前走,明知曉陸景行是何人,卻還在他身上失了心,明知這場婚姻是被碾壓的一方,我卻隻能束手無策,我年少時吃苦受難,苟活於世,在國外那種亂流苟且偷生,多年努力,站上城市巔峰,如今卻因嫁了一個男人,將所有一切都打碎,碎的隻剩下殘渣,偶爾我會想,若時光能倒流該有多好?”
她言語中帶著隱忍,嗓音顫栗,高亦安坐在原地靜靜聽她將這番話說出來,一番話語結束,
一滴眼淚啪嗒一聲落在桌麵上,砸的他神誌不清。
五年來,他獨獨一次見沈清在他眼前落淚,獨一次啊!
這個堅毅,隱忍的女孩子,也會有掉眼淚的時候,他怎能不驚愕。
“你不知曉,放棄這些我曾經拚勁全力得來的東西有多艱難,”伸手,撫上自己麵頰,嗓音微微哽咽,帶著無盡哀傷。
她心裏有苦,但無處訴說,今日若非飲了些酒,自然也不會將這番話說給高亦安聽。
“我窮盡一生上下求索,最終一無所獲,”言罷,她清明的眸子布上霧水,就好似江城前幾日的大雨似的,傾盆而下。
十三歲,為了逃離沈南風她離開江城,前往陌生國度。
十九歲,為了逃離沈風臨,她入駐盛世集團,原以為人生就該如此。
可前些時日,總統閣下一番會談,將她從夢境中拉回現實。
並且狠狠給了她一巴掌,打的她七竅流血。
她何其悲哀?
人生兜兜轉轉十一年,最終回到起點,一無所獲。
這十一年裏吃得苦受的難因為陸景行而碎成了玻璃渣,如何也還原不了。
她這輩子行過許多路,喝過需多酒,原以為人生就該如此,可後來才發現,前二十三年,不過是夢境而已。
總統閣下親自找她麵談,言辭直接了當告知她身為陸家兒媳不得有哪些舉動,而後秘書徐澤,一一將她最近驚天動地的舉動細數出來,那些東西就好似一把大錘子,在倫擊著她的腦袋。
最好笑的事情莫過於她的父親,她的丈夫,都是這場事件的間接推動者,真真是好笑。
陸家兒媳的身份就好似一把架在她脖子上的刀,推動著她往前前行。
沈清趴在桌麵上,淚水從臉頰順延而下。
“那些口口聲聲說愛我的人,實則都是劊子手,”許久之後,她許是心情平複,撐著桌沿起來,而後伸手拿過酒瓶子,續了杯酒,高亦安見此,伸手握住酒瓶。
沈清苦笑道;“看、連你也不讓我順心。”
聞此言,高亦安猛然鬆開手,好似這酒瓶因沈清的一句話成了燒紅的烙鐵,燙手的厲害。
沈清端著杯子,看著裏麵清白液體,而後緩緩轉動,在轉動,舉起杯子嘲笑道;“將所有一言難盡,一飲而盡。”
高亦安靜靜看著她,看著這個有著鋼鐵之心的女人在酒過三巡後淚流滿麵,看這個素來冷酷無情的女人是如何在婚姻中被人逼迫著往前走。
人生不如意之十有八九,十有八九。
“也是我傻,”是她傻才會愛上陸景行如此男人,是她傻。
明明從一開始便知曉陸景行不可托付終身,她這是傻,是傻。
高亦安此時扮演什麼角色?知心大哥?傾聽者?
也許都是。
酒過三巡,沈清微醉,靠在座椅上輕闔眼眸,臉上淚痕已幹,長長的睫毛垂掛著點滴水珠,高亦安眸光落在她身上,並未言語,反倒是良久之後沈清緩緩睜開眼眸,除了麵上些許淚痕,清明的眼眸已經無半分波瀾。
離開清風苑時,她微醉,但神智清晰,陸景行撤走劉飛,為何,她心知肚明。
――沁園――
高亦安與沈清皆飲酒,而後讓郭岩將人送往沁園,一如往常,郭岩被擋在了沁園門口,轉由警衛開車。
沈清心有怒火,此時警衛攔住去路,她微怒,卻隱忍不發,推開車門下車,轉而讓郭岩開車回去,她步行上去。
警衛見此,心微微顫,俯身過來詢問,問是否要車,她輕揮手,她想走走,一個人。
沁園門口驅車上主宅十分來分鍾車程,走上去?她尚且未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