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包裏翻出的濕紙巾小心地擦拭他臉上的傷口,半晌才回答道:“你要是死了,反正也斷子絕孫,埋哪裏不是一樣?但躺活人的話這裏背風,晚上沒那麼冷,又不會被上麵掉下來的石頭砸死……不過山洪暴發的話就難說了。”
“你會不會說點兒好話?”她清理到池澄臉頰上最深的一道傷口時,他疼得不時發出嘶嘶聲,忽然品出了她話裏不對勁的地方,“什麼?你說我們可能在這裏一個晚上?不是開玩笑吧,難道沒有人發現我們失蹤了,立刻組織大夥出來搜救?”
旬旬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他。
“那總可以大聲喊人吧,說不定有人聽見……110都撥不出去……你為什麼要跳下來呀!你爬上去找人的話說不定我們已經得救了。”他一聽自己滿身是傷卻還不知道要在這鬼地方待多久,見到她後安放下來的一顆心又重新慌了起來。
旬旬也不願意再浪費唇舌和他辯解。她帶有一個簡易的小醫藥包,裏麵有帶碘酊的藥棉、紗布、抗生素和創可貼。
“我靠……別打,‘靠’字不算髒話!”池澄用肢體語言示意自己是往背包上“靠”。
“天黑了怎麼辦?留在這鬼地方不摔死都被嚇死,保不準有什麼猛獸出沒。還有,我不喜歡蛇!”
“怕就怕,說什麼不喜歡。”旬旬不留情麵地拆穿他,“與其考慮野獸的問題,你先擔心草裏的蟲什麼的吧,有些毒蟲是會從衣服的縫隙裏鑽進去的……”
“我就不信你不怕?”池澄縮了縮,又是一陣皺眉,“我的腳是不是折了?臉上的傷口有多大?整個人看起來會不會很恐怖?你就這樣在我臉上打補丁,我怎麼見人?”
要不是擔心創可貼的數量不夠,旬旬恨不得給他的嘴上也來一張。她實在受不了池澄對自己臉部的擔憂,又扔給他一麵小鏡子。
池澄拿起鏡子,左照右照,繼而又看著小鏡子歎為觀止,“趙旬旬,你的包裏到底還裝了什麼?”
旬旬繼續翻出一次性雨衣、少量飲用水、手電筒、針線包、幹糧、打火機、哨子、瑞士軍刀,居然還有一個指南針。
池澄沉默了一會兒,問:“你平時包裏也有這些?老實說,是不是上山的時候你就做好了被我扔在荒山野嶺的最壞打算?”
旬旬答道:“這算什麼最壞打算?還比不過被你哄去賣腎。”
“你行……”池澄承認比陰暗自己和她還差了一大截。他低頭吃她扔過來的壓縮幹糧,冷不丁又問道:“那你還來?”
旬旬淡淡道:“我不是神棍和放蕩女人的混血兒嗎?既然有可能找到條件合適的寄主,為什麼不來?”
池澄看了她一眼,沒有再吭聲。旬旬也樂得靜下來,趁天還沒有全黑,用縫衣針一下一下地挑掌心的刺。
不知道豔麗姐打不通她的電話,一個人在家裏想著巨額債務會急成什麼樣?旬旬禁不住幽幽地想,自己若是摔死在這裏,豔麗姐又當如何?會不會因為得到了女兒生前買下的巨額保險而大喜過望?也許還是會痛哭一場吧,畢竟是骨肉至親。
過去旬旬總想不通,老天為什麼會給自己攤上這麼一個媽?但後來她似乎明白了,正因為有了豔麗姐,她才是今天這樣的趙旬旬。旬旬很少認同豔麗姐,有時也會怨恨她拖了自己的後腿,可那畢竟是自己的親媽。這個不靠譜的女人在她最不靠譜的那些年裏,輾轉於不同的男人之間,若是沒有女兒的拖累,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歸宿,但她雖然口口聲聲說旬旬是拖油瓶,也從沒有想過將拖油瓶丟下。
豔麗姐找到曾教授的時候如獲至寶,然而在嫁入曾家之前,她問完了誰來管錢這個關係身家性命的問題,第二句話就是問對方能否接受旬旬。她貪心以致受騙上當,可當她懷著發財的希望時,除了憧憬衣食無憂的晚年,還不忘給她倒黴的女兒計劃留一份嫁妝。
旬旬心知,池澄揭開底牌後自己是滿盤皆輸,可她不能搭上她媽。她也想好了,如果不能從騙子那裏追回賬款,她會賣掉謝憑寧留給她的房子,當然這還不夠,她還有“一無所有”基金呢。這存了二十多年的基金為的不就是這一天嗎—一個錯誤的念頭再加上一個錯誤的抉擇,結果就等於一無所有。
“你想什麼?”池澄低聲問。他的氣色更差了,神情萎靡。如果說之前旬旬的挑釁讓他短暫地打起了精神的話,消停下來之後,傷勢對他的耗損才逐漸顯示了出來。
旬旬吃完手上的幹糧,麵無表情地回答道:“不關你事。”
池澄似乎也猜到了她的心思,有些不自然地沉默,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道:“我是故意把周瑞生介紹給你媽的,但騙走你媽那麼一大筆錢的事不是我的意思,你不能冤枉我……雖然在你媽借錢的時候我猜到了一點點……你別那樣看著我,誰讓你媽那麼豪爽,周瑞生不是好人,我早就說過的。”
“我現在不想聽這些。”
池澄仿佛沒有聽見旬旬的話,又說道:“我不知道我在你心裏算什麼,可能失去一個不愛的男人遠沒有我想象中那麼痛苦,所以,我覺得讓你破點兒財也不壞。若換作你,你會提醒我嗎?”
“換作我?那我們根本就不會認識,也不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池澄猶豫了一會兒,才用幾乎聽不見的音量說了句“對不起”,但他很快又做出解釋,“我是為了把你拉下來說對不起,不是為之前的事道歉。反正你也打我了,我更沒有什麼虧欠的。”
他懨懨地躺了回去,臉色蒼白,嘴唇發烏,體溫在急速下降。旬旬最不願意看到的事也發生了,天上烏雲滾滾,沒多久就全黑了下來,氣溫變得更低,周遭出現霜凍的跡象。
池澄的幹糧隻吃了一點點就放到一邊,旬旬用水泡軟了,強行用野炊勺子塞進他的嘴裏,“你再不吸收一點兒熱量小心沒命,今天晚上可能會有凍雨。”
所謂的凍雨,是南方的雪,米粒一樣的冰碴子混合雨水降下,是最苦寒的天氣。某種程度上說,南方冬季的雨夜不比北國的大雪天更容易度過,那寒氣是會和著濕氣滲入骨頭、心肺裏,根本不是衣物可以抵禦的。
這話說著,頂上的樹葉已經發出沙沙的聲響,那聲音比尋常的雨點要更淩厲。
池澄苦笑,“我都不知道該說你料事如神還是烏鴉嘴。”
旬旬已經給自己和他都套上一次性雨衣,身邊樹葉枯枝雖多,但潮濕得根本無法點燃,她把僅有的一條備用床單裹在池澄身上為他留住一點體溫。
“算你厲害,你到底從哪裏看出今晚會有凍雨?”
旬旬說:“從天氣預報裏。”
池澄笑了起來,可他的意識仍在逐漸模糊,冷成了他唯一的感受,進入殘存思維的最後一個畫麵是火把的光亮,然後人聲逐漸密集。他離開了一個懷抱,被人抬了起來,可手依然抓住另一隻手不肯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