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倆並肩向園外走去。
卻迎麵碰到了來尋我的母親,她看到了剛才的一幕。她用刀子樣的目光盯著我身上的衣服――剛才竟忘了拿下來還他。
她再把刀子樣的目光轉向先生,用鋒利的聲音說:“林先生,你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他的臉一下子轉白,他憤怒的說:“請你尊重我,也尊重素羽,我什麼也沒做。”
母親說:“我剛剛看到了,男女授受不親,你不知道這個道理嗎?枉你還是教書先生。你有什麼居心?”
我心念一轉,上前一把環住先生的胳膊。我說:“既然母親已經知道了咱們的事,就不要再瞞她了嘛。”我故作嬌嗔。
他怒而驚,一把推開我。生氣的對我說:“不要開這樣的玩笑,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有。”
母親一耳光打過去,先生一把躲過。轉身拂袖而去。
母親跟在後麵,大喊著:“你不要以為這樣走了就沒事了,我們會找你算帳的。”
我在後麵緊緊的跟著,心裏竟很開心。
冷不防,母親回身來,“啪”,把剛才那沒發出去的一巴掌,狠狠的落在了我的臉上。“不要臉。”她恨恨的罵道。
我心裏一陣痛,“我不要臉?”,我哭著喊:“如果,你們能給我一點家庭的愛和關心,我會有今天嗎?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現在你們罵我不要臉,而這一切,早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
我哭著跑開。
父親很快回來了,局麵一下子僵化起來。我不知道他們之間作了怎樣的交涉,我再沒有看到先生,而我對他的思念卻越加深重。
我和父母陷入了冷戰,他們開始對我憤怒,認為我敗壞了他們門風。限製了我的自由,然後,再對我進行冷處理,把我關在屋子裏“思過”。
那天,給我送飯的張媽眉開眼笑的對我說,說是父親給我尋了一門親事,對方是門第高貴的王府公子。
我一聽,如雷轟頂。
我堅決不會同意,我不能讓父母的悲劇重演。
我不適合他們這種方式的婚姻,那承載不了我的悲傷,隻有他能。
然而我沒有辦法,我現在連屋子都出不去,想逃跑都不可能。
我隻能無奈的等著那一天,等著花轎來把我抬走,然後到一個陌生的家,然後去過著同樣冰冷的生活。
我要和父母談,帶著威脅的談,我要孤注一擲,我要賭一把。
父母來到我的房間,他們同時也來通知我這個消息。
我靜靜的聽完,我說,我想見林先生。
父親說,那不可能,以後你就死了這份心。
我再問,真的不能見?
父親冷若冰霜,母親也板著臉。
我忽然淚如雨下。我從袖中抽出準備好的刀片,揮手朝腕中割了下去。
頓時,紅流淅瀝,象春天的雨。
父母沒有防著我會這樣,大驚失色,連忙叫人。
母親一下子衝過來,拿起手絹來纏我的傷口。我推開她,撕扯著,讓血自由的流淌。
我在視覺模糊前,看到母親哭了。
我微微的笑了。
等我醒來時,我第一眼看到了他,我深愛的先生。我一觸及他的目光,我的心就開始痛。這一見,竟然這樣的不容易。
他憔悴了很多,我後來知道,他守了我三天兩夜。
我想掙紮著坐起來,我想撲到他的懷裏去。
可是我身體太虛弱,沒有成功。
他看出了我的想法,他握住了我的手。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的握我的手,這樣的博大而溫暖。
我笑了,心裏柔柔的。我用柔柔的聲音和他說:“我要嫁給你,你答應我好不好。”
他沒有說什麼。隻是緊握我的手。
我知道他內心的掙紮,我說:“放心,我不會離開你,永遠。這是真的。因為沒有你,我找不到可以依靠的岸。”
他說:“不,不是這樣。你太年輕。我會誤了你。”他說時,眉頭緊皺,裏麵鎖著多少沉重。
我說:“那麼好吧,你等著我,等我到四十歲時,我再嫁給你。那樣咱倆就同歲了。”
他笑了。“傻丫頭,現實是殘酷的,不是如你想象的那樣浪漫而美麗。”
我說:“那我和你一起麵對殘酷。”
婚事風風火火的張羅起來了,在我喜悅的心情裏。我不再稱他為先生,“林濤”,我開始直呼其名,每叫一次,心裏多一份甜蜜。他卻始終拘緊的叫我“素羽”,而不肯叫些“小羽”之類的親昵稱呼。我很為此不滿意。
然而,我能感覺到他的愛,從他的沉默裏。我看著他忙碌的身影,他指揮若定的氣度,他體察入微的細致,我越發的沉迷於他的愛裏,終日暈乎乎的不能自省。
這一天,終於到來了。我成了他的新娘。
我知道,這一天的我,是我最美麗的時候。
那鞭炮聲,和喧鬧的人聲,把我攪擾的有些心慌意亂。我隻想快些見到他。
拜堂的時候,我見到他了。隔著紅蓋頭,我卻看不到他的臉。
隨著司儀的指令“一拜天地”,我心虔誠的祈禱,願天地為證,我與林濤永結白頭。
隨著“送入洞房”,我倆一起牽手走進了那愛的小屋。
這一年,我十八歲,他四十歲。我好喜歡四十歲,這個年齡。
婚後的生活甜蜜的無邊無際,我不再有歎息的悲傷,一切輕易的走過,沒有痕跡。
我和先生――這回他真正的成了我的先生,我們在一起暢談書文,作畫,賦詩。我靈感層出不盡,他思如泉湧。
在花前,他即興就能作一首很工整而敏捷的詩。他說,那是源於,他給我戴了的那朵花。
在月圓的時候,我把床移到窗前,讓滿滿的月亮照亮整個屋子。我在月亮裏,在他的懷裏,微笑著睡去。
時間踮著腳走過,生怕驚醒我幸福的迷霧。
幸福是我的向往,也是我用心織造的羅幔,它一直架構在我夢的上方。而在它的裏麵,有些棱塊漸漸的浮露了。
我發現林濤有時會經常一個人陷入沉思,直到我忽然打斷他,他才收回神來。我問他,在想什麼,他就會一笑說,一件很遙遠的事。我再追問,他就說,那些過去的事,再提,會再一次傷害我,你希望這樣嗎?我便放棄了。因為,我真實的感受到了他眼晴裏的哀愁。
他經常疏懶於詩酒之中,對家庭的事很不願意過問。這對沒有生活經驗的我來說,是一個很大的負擔。我曾經對他說起過,他說,我心性誌在詩酒,無力他顧。那些事,交由下人們去打理就行了。
這樣的話,我初時生氣,後來感到一種冰冷,一種孤獨的冰冷。在現實的生活中,他不能幫我一把,隻任我在生活中去打拚。而我,也不善此道,我越發的感覺累。
然而,當我看到他在詩裏的迷醉,在酒裏靈感大發的才華,在我應和時他的讚賞,我便對自己的這份承擔而心甘情願了。
可是,我卻發現,他的憂鬱,是我無法根除的,即使是我的溫柔和無微不至的關心也不能彌補。
他有時,還會深深的看著我,然後一聲歎息,對我說:“我也許犯了一個畢生無法彌補的錯誤,我誤了你。”
我深深的看著他,然後我便笑了,很溫柔的笑。我說:“你是我的幸福,別傻了。謝謝你娶了我。”
他搖搖頭,他說:“不,我不該當初一時受情感支配娶了你,而忽略自己是否能給你幸福。”
我說:“我現在很幸福。”
他說:“我怕我會慢慢把幸福流失。幸福早已離我遠去。”
我對這樣的話不去深究其深層含義,隻要他愛我,我愛他,這就足夠了。然而,心底卻隱隱的有一種不安。
我更多的和他在一起,晚上我更緊的抱著他入睡,生怕會失去這一切。
直到有一天,他店上的夥計老張跑來找他,和他在書房說了很長時間的話。然後老張匆匆的離去。
我走進去時,他臉色木然的站在書桌前,沒有發覺我的到來。我握住了他的手,他仿佛夢醒了一樣驚覺過來。
他很快平靜下來,他看著我,對我說,羽,我的生意完了。我最好的朋友騙了我,現在我的全部財產都已歸於他的名下。我一無所有。
我看到他眼裏一片空落的茫然,好象沒有了世界。我很害怕,我害怕他這個樣子。我抱著他,我說,濤,不要緊,我們可以重新開始,你還有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不作聲,沒有絲毫轉變。我哭了,我說,你不要這個樣子,我很害怕。
他慢慢的低下頭,看著我,他抱著我,拍著我的肩,他的聲音很輕:“羽,不要怕,一切都結束了。”
我驀然的抬起頭:“什麼都結束了,一切是指什麼?”
他說:“羽,我不該一時衝動,娶你,我一直為自己的自私而後悔。現在,我更加失去這個資格了。我不能給你幸福,我沒有完成一個男人的責任。我早已經沒有這份力量,我被我過去的經曆壓倒了,終我餘盡的歲月,我都走不出這份陰鬱。我不能害你,我們分開吧,你去重新尋找屬於你的幸福。”
我覺得好象挨了重重的一擊,隻覺天地一陣眩暈。我強站住,問他:“你的決定可是真的?”
他鄭重的點點頭,眼裏憂傷的能淹死人。
我說:“好,但是我告訴你,我決不離開你。我相信我自己。”
他說:“羽,一切還沒有開始。在這段時間裏,當我發現我已經不能勝任一個家庭的時候,你不知道我的絕望,差點把我擊倒。我的心性已經累於處理任何一件事,我被自己累住了。而這些,才剛剛是開始,對你來說,今後的歲月很長,你一個人承擔不起這份重量。而現在,我的生意完了,以後我們麵臨的將是更多的意想不到的殘酷。現實會把一切變的堅硬而銳利,那會,你會受到畢生難以彌補的傷害。我不忍看到你落到和我一樣的心境。那是永遠挽救不回的沉淪。”
我堅決不要去相信他的話:“我說,你現在離開我,難道就不是對我畢生的傷害嗎?”
他撫摸著我的頭發:“你還年輕,你對我的依戀有一種父親般的依戀,你聰明而堅強,你會慢慢的走出自己的路,去培育自己的幸福。”
我猛烈的搖頭,淚流滿麵:“不是的,不是的,我愛你。”
他拍了拍我的肩,看著我。然後,他毅然的轉身離去。
我哭倒在地上。
這一天晚上,我自己一個人睡在冰冷的床上。徹夜未眠,流了一夜的淚。
第二天一早,他出現在我麵前。他看著我紅腫的眼晴,眼裏閃過一絲痛。
我坐在床上,一語不發的看著他。
他說:“我要走了,來向你告別。”
我一聽,從床上跳起來,撲向他,我手腳並用的打他,抓他的衣服。他一動不動的站著,任我的瘋狂。我打累了,看著他,發現他的衣服已經被我撕破,臉也被我撓壞了。我心一下子揪了起來,我不要他受到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