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後重逢,是一種百般諷刺的狀態。
“再見,嶽教授。”
“再見,田教授。”
三號線虹口足球場站,她回家,他回醫院。
方向相反的站台,又是一個夏天。
她的家在錦江樂園附近,火車站下換一號線。他大概能猜到她為什麼會買在那塊離一附院遙遠無比的地方。
他這邊的列車先行進站。
田佳釀終於舒了口氣。無意間抬頭,卻見他仍站在對麵,仿佛她不走,他便可以站到海枯石爛。
他一直認為,她比他更適合穿白大褂。
實習期間,隻要田佳釀參加的比賽,無論是技能、問診、急救、英語,她所代表的隊伍都穩拿第一。這樣的優秀學生,理所當然以第一名的成績保研。
在那個手寫病史的年代,她會兢兢業業地日複一日完成自己的,再把兩人份的作業做完。等月底嶽歸洋準備瘋狂補抄時,她笑盈盈地摸出來,說:“來,小弟弟,姐姐給你。”
於臨床,她同樣榜樣得令人發指。據說她轉大內的時候,被比她年資高的碩博甚至帶教尊稱為“低鉀女王”——她總能考慮到不常見的鑒別診斷,尤其擅長揪電解質紊亂。
九十年代的本科生比較稀少,但能留在附屬醫院也沒那麼容易,大概隻有她能做到讓幾位大主任不約而同向教辦提出“希望她畢業後留我們科”。
他們曾經天真地暗自偷樂:班對,又是同一係統的戰友,天作之合。
嶽歸洋的命運是決定好了的:西醫轉中醫,繼承名號。
唯有出國才可能爭取到自由。
而她一心選產科,因為她死於羊水栓塞的媽媽,那是她的心結。
“和我一起出國吧,去找我弟弟,再也不要回來了。”他三番五次地懇求她。
田佳釀是個主見非常強的女生,他們之間曆來由她說了算。
她的回答是:“我不出國。”
“為什麼?”
“美國頂尖的醫學院一般都沒有全獎,我拿不出留學的錢,也不能把爸爸一個人放在家裏。”
事關經濟親情,超出了二十三歲的嶽歸洋的能力範圍,他愣愣地“哦”了一下。
他們並沒吵架,卻掀起一場冷戰。
畢業分手族,總是由於種種現實的壁壘選擇了退縮。向麵包屈服,丟掉曾視為一切的鮮花。
冷戰期間,他正轉著大外。昏天黑地的生活,加上落後的通訊,找到他難過登天。
某次值班,在台上站了整整一夜,第二天繼續,直至月亮升起。
他眼冒金星地跌回辦公室,卻看到她等在那裏,趴在桌上盯著窗外的漆黑,仿佛原地靜坐了很久很久。
見他出現,她忙像隻小兔子般蹦到他身邊。
“我跟你出國,申請了JHU的公衛,導師說有項目,可以給全獎。”
“那你的保研名額呢?”
“放棄唄。”她甩甩頭,笑道:“當然你更重要咯。”
“真的?”他欣喜若狂,差點把她抱起來轉圈。
她吃吃地笑:“嶽歸洋,你真像個孩子。”
是夜,在空無一人的寢室,他把她變成了自己的人。
年底,畢業考前夕。
她突然把他拖去了佘山,毫無預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