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另外一位現代派的巨人約翰·凱奇將作曲與怪異的書寫字體以及繪畫藝術結合到了一起,甚至融入了一些隨機的成分,令人在第一眼時完全不會覺得它是正常的樂譜。換句話說,在凱奇和施托克豪森那裏,樂譜是“聲音世界的地圖”,或者是“一張聲音旅行的航海圖”,隻給你指明了一定的方向,而傳統作曲中可衡量、可執行的明確旋律,他們完全略過了,這在保守傳統者看來簡直就是大逆不道。但是,嶄新的圖形樂譜並非沒有一點兒可行性,它們其實不亞於一份導遊圖,將演奏中最大的自主權從作曲家“下放”到了演奏家手裏。英國前衛作曲家卡迪尤( Cornelius Cardew)的《論文》(Treatise)一曲乍一看去,並不是出自一位音樂家之手,而是一位訓練有素的製圖員——事實也的確如此,作曲家的製圖和繪畫功力完全可以維持生計。對於演奏者來說,這份獨特樂譜所透露出的清晰純淨的思路也必然會決定實際演出的麵貌。
不過有著悖論色彩的事情是,“傳統”二字在圖像樂譜的浪潮中依舊扮演著重要的角色。上麵提到的那些作曲家,其實或多或少都與固定的幾位演奏者“綁定”在了一起,因為隻有他們才能充分熟悉作曲家的意圖所在;換句話說,絕對不是每個演奏家都能準確洞悉那些語彙的。比如鋼琴家圖多爾(David Tudor)是作曲家凱奇的忠實夥伴,迪爾布裏(John Tilbury)則和卡迪尤非常熟悉,甚至還為後者撰寫了一本傳記。因此,那些聽起來稀奇古怪、天馬行空的即興演奏,其實是在作曲家本人掌握之中的。通過一定場次的固定演出,它們其實已經在無形中定下了演奏的標準。比如前文提到的英國女指揮家約翰娜·麥克格雷戈爾所指揮的許多“圖形樂譜”演出,絕對不是胡來一氣,而是需要認認真真地摸索、理清一下每一部作品的創作根源與演奏曆史。所以,這重新又回到了“傳統”二字。
英國《衛報》的專欄作者湯姆·菲利普斯曾告訴讀者,他最初認識到“圖形樂譜”的魅力,是早年與三位作曲家菲爾德曼(Morton Feldman)、卡迪尤和克裏斯蒂安·沃爾夫(Christian Wolff )一同工作開始的。他們鼓勵菲利普斯用圖像來畫出自己腦海中的“聲音結構”,這給了他極大的啟發。從此在他的眼裏,音樂和藝術變得愈加親密,情同手足。菲利普斯後來又在伊普斯威奇市美術學校(Ipswich School of Art)找到了一位年輕的同盟軍,他們一同用絹印版畫的方式創作了第一張圖形樂譜,當然為其中的每一種顏色都配上了說明。他說,盡管在很多人看來,圖形樂譜不過是漫長的音樂史中有著“耍小聰明”模樣的滄海一粟,但是它的確幫助我們認識到了聲音的本質和多種可能性——音樂,為什麼不能與視覺藝術融洽在一起呢?雖然可能最初嚐試的結果不過是一組有規律的噪音罷了,但是人們必須意識到,所有真正豐富、偉大的和諧,最初難道不也是起步於將一切混沌整理為有序的人類本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