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何樣的靈性與魅力(2 / 3)

1831年,二十一歲的肖邦從他的祖國波蘭來到巴黎。他選擇來到法國,既為了他摯愛的音樂創作,也為了他的另一半血統——父係的法國血統。早在兩年前肖邦從華沙高等音樂學院畢業之際,他的父親尼古拉·肖邦就給格拉洛夫斯基部長寫信,懇請準獲一筆官方經費,使自己很有音樂天賦的、“定能成為國家有用之才”的兒子“遊學國外,尤其是去德國、意大利、法國,以傑出的榜樣達成自我的完善”。部長同意撥出五千弗朗林資助肖邦國外遊學,但政府沒有批準。於是,肖邦帶著父親給他的一點錢,短期遊曆了維也納、布拉格、特普利茲和德累斯頓。這一次他來到巴黎,正遇上他的祖國遭遇了淪陷,他日夜思念他的父母、姐妹和親人們。這一時期,年輕的肖邦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他的祖國,他可能進行下去的愛情(因為離開祖國,他與大學的聲樂係同學——他心中的女神康斯坦斯彼此疏遠)。他的身體和心靈都處於彷徨、漂泊的境地,仿佛一夜之間,他從一個無憂無慮的音樂王子陷入了莎士比亞筆下王子哈姆萊特的絕望。他的《C小調練習曲》及《降B小調諧謔曲》那疾風暴雨式的力量挾著摧毀一切的力量,燃燒著複仇的烈焰——他內心的痛苦已經臨近毀滅的境地。

波蘭淪陷兩年後,肖邦與法國女作家喬治·桑相識。年長肖邦六歲的喬治·桑十八歲結婚,十九歲生子,那時她剛離開自己平庸的丈夫一年,正與作家繆塞經曆著戀情。又五年,肖邦走進了喬治桑的莊園諾昂,將這裏視為他法國的家園,從此融進了喬治·桑及她兩個孩子的生活中。

喬治·桑如此描述她的情人:“肖邦是個天使,他的善良、他的溫柔和他的耐心有時讓我擔心,我覺得這是一個太纖細、太美好、太完美的造物,難以持久存在於我們這個粗笨和沉重的人間。在馬略卡,他病得死去活來,卻創作出充滿天堂氣息的音樂……”

喬治·桑記錄了創作狀態中的肖邦。她在《最後的篇幅》裏這樣描述——

他的創作是自發的,奇跡般的。靈感落到他琴上,突然降臨,完整,美妙無比——或者一次散步時某種旋律顯現,他會撲到琴上,急不可耐地想要聽到它。他不懈努力,猶豫不定,極不耐煩,為的是重新抓住他的旋律的某些細節以及他所構思的主題。為了能記錄下來,他對這一切極力追索,為不能清晰地追回靈感而遺憾。他說這種遺憾能讓他陷入某種絕望。他能連著幾天把自己關在房子裏,流著淚,來回踱步,折斷他的羽毛筆,重複或一百次地變動一個小節,一次次寫出來再抹去,第二天在堅忍不拔和絕望相混雜的執著中重新來過……

喬治·桑明白,被她嗬護的、與她相伴的這個天才“不能屈服於肉體的粗糙。他要尋找的,並非是情婦,而是愛的陪伴”。在與肖邦相伴的九年裏,這位小個子、一頭濃密黑發的生命旺強的女作家感受著欲望的刺激與壓抑,她覺得自己不得不像一個聖女般生活。在一封信裏,喬治·桑向友人傾吐:“他病得太重了,以致他的愛隻能是柏拉圖式的。”

從與肖邦的關係中,我看到了一個比她的作品更令人敬仰的作家喬治·桑。她慧眼識才,將母愛、情愛傾注於年輕的音樂天才,不為占有,而是為了摯愛的音樂,為了彼此心靈臻於幸福和卓越的極限。深切的理解與對天才的愛惜,使一個女人擁有宗教般的奉獻行動與力量。喬治·桑熱切地將病弱的肖邦迎到了她諾昂的莊園,愛戀著、珍視著、保護著這個過於美好的人,她諾昂的家和她無私的愛成了身處異國他鄉的肖邦的家。在這個也是法國文化人薈萃之地,肖邦不僅享有家庭的溫暖與嗬護,也獲得了必要的交流與激勵。他的才情,他天才式的靈感在諾昂的時光裏凝聚成世界音樂史上絢麗的篇章。在肖邦短暫一生最關鍵、最富有創作激情和盛產作品的九年裏,喬治·桑如同母親般的情人,迸發出旺強的生命力、創作力及大地般愛的能量。

然而,九年的愛情因為家事的分歧、誤解,也因肖邦身體的再度惡化與喬治·桑的倦怠而變為廢墟。“如果我能整天閑逛,從安娜家到凱菲家,如果我不吐血,如果我更年輕些,如果我不像眼下這樣被友誼壓垮,那麼我還有可能重新開始生活……”離開諾昂的次年,三十八歲的肖邦在從倫敦寫給朋友的信裏流露出他深深的無奈。肖邦的元氣幾近耗竭,他的生活,連同他的生命都末日般沉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