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冰雪聰明,畢竟是女人,畢竟麵對的是大明儲君的妃子,聽她說完這番話後,芸娘的眼睛慢慢亮了,似乎真看見了若幹年後的希望。
李妃又拉起了她的手,笑著放低了聲音:“你剛才說要求我,我倒真有一件事要求你,就看你給不給我的情麵了。”
芸娘惶恐了,被她拉著手連忙站了起來,便要下跪。
“不要跪了。”李妃拉住了她,“坐下聽我說完。”
芸娘隻好慢慢挨著椅子坐下了:“娘娘有什麼吩咐,但說就是,民婦一定從命。”
李妃又笑了一下:“這件事說不上從命不從命,隻是一件私事要你幫忙。”
芸娘見李妃如此貼心體己,立刻感動了:“娘娘請說。”
李妃輕歎了一聲:“我已經跟你說過,我也是出身貧家。列祖列宗的規矩大,凡是後宮的娘家最多封個爵位,從不給實職,又不許經商,更不許過問朝廷的政事。你們外麵人不知道,就是現在宮裏的好些娘娘們,她們娘家都窮得不像樣子。”
“民婦知道了。娘娘的娘家有什麼難處,需要花費,民婦明天就可以敬送過去。”芸娘立刻表態了。
“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李妃臉一沉。
芸娘怔住了。
“你是好心,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李妃又緩和了臉色,“我有個弟弟,蒙皇上恩典封了個都騎尉,在朝廷不能任實職,我想讓他去南直隸,兼個收稅的閑差,這還是可以的。你們去了淞江替朝廷經營棉業,我這個弟弟就可以也幫你們做點事。一來讓他曆練曆練,二來你們有了什麼難處,他也可以直接寫書信告訴我,我也好幫你們。”
芸娘倏地站起了,那顆一直懸著的心這時有一大半放到了腔子裏,激動地答道:“娘娘這哪是求我們,這是在著實關照民婦夫妻。娘娘放心,國舅爺跟我們在一起一天,我們便會悉心敬他一天。”
李妃也站起了,笑得燦爛起來:“這下不會擔心你丈夫又是什麼海呀浪的了吧?”
芸娘也賠著笑了,但不知為什麼,這一笑心裏又突然冒出了一陣寒意。
昨夜聖駕不願遷居,京城震動。玉熙宮精舍,當夜侍候聖駕的黃錦也是一夜都不敢合眼,子時好不容易跪求嘉靖到龍床上臥了,擔心他怒火傷肝後又染了風寒,便捧出錦被給他蓋上,卻被嘉靖扔下床來。虧他仗著一點笨忠的身份,扔下來又蓋上去,往返數次,嘉靖也隻得受了。
黃錦便在幾隻香爐裏添了一些檀香,又添了一些沉香,都吹燃了明火,使精舍溫暖如春。
寅時了,天最黑的時候,黃錦知道卯時陳洪要來輪值,便趕緊把藥煎了,潷進碗裏,捧到床前:“主子萬歲爺,該進藥了。”
“從今天起朕不吃了。”嘉靖麵朝床內躺著,撂出來這句話。
“主子。”黃錦捧著藥碗在床前跪下了,“他們跟咱們過不去,咱們可不能跟自己過不去。過了這四十九天,主子百病不侵了,再慢慢訓導那些人。仙體不和,主子連跟他們生氣的精力都沒有了。”
嘉靖身子慢慢動了一下,卻依然沒有轉身,突然喚道:“呂芳。”
黃錦一愣,接著答道:“主子,呂芳在南京呢。”
嘉靖也默了一下,知道自己脫口叫錯了,卻執拗地接著說道:“朕叫你呂芳你應著就是,哪有那麼多囉嗦!”
黃錦又是一愣,隻好答道:“是。回主子,奴才呂芳在。”
嘉靖:“你說今兒天亮京官們的賀表都會呈上來嗎?”
黃錦:“回主子萬歲爺,一定會呈上來。”
嘉靖又沉默了片刻:“是呀,裕王親自出馬了,比朕管用啊。呂芳,你跟裕王那麼多來往,你說是不是?”
黃錦要哭的心都有了,又不得不答:“主子,我們這些奴才都是斷了根的人,心裏既忠主子,便要忠主子的兒子,父子同體,忠裕王沒有錯。”
嘉靖翻身坐了起來,直勾勾地望著黃錦,皮笑了一下:“你畢竟不是呂芳哪,要是呂芳便說不出你這個話來。看你說了直話,朕進了這碗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