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又都歸於沉寂,漫天的大雪這時竟也小了,那上應天罡、下應地煞一百零八隻燈籠在閃著亮光。
誰也不敢動,誰都在等著,等著下麵發出的不知是什麼聲響。
嘉靖從袖中掏出一份不知何時早已寫好的禦旨朝跪在地上的黃錦扔去:“出去宣旨!”
黃錦省過神來,連忙捧起那道禦旨,磕了個頭,爬了起來,踉蹌著向精舍外走去。
陳洪終於聽見了精舍傳來的腳步聲,接著看見黃錦走了出來。
陳洪立刻迎了過去,壓低著聲音:“怎麼回事?”
黃錦看也沒看他,徑直走向殿門,走出殿門外站在那裏。
無數雙目光都投向了站立在殿門口的黃錦。
黃錦何時有過如此大的氣場,這時站在那裏就像一座大山,壓得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黃錦展開了聖旨:“上諭!”
“萬歲!”所有人立刻有了反應,同聲答了這一聲,原本跪著的大臣都趴了下去,原本站在石階和殿坪上的人都跪了下去。
陳洪本還在殿內門口生黃錦的氣,這時也隻好在殿內跪了下去。他身後滿殿捧著禦物的太監們都跟著跪了下去。
黃錦事先也不知道這道旨意裏的內容,顫聲讀道:“朕禦極四十有五年矣!敬天修身,臥不過一榻,食不求五味,服不逾八套,紫禁城廣廈千間避而不居,思天下尚有無立錐之民也。故遷居西苑,唯求一修身之所,以避風雨而已。奈何建一萬壽宮、永壽宮竟遭天下詬病,百官竟無一人上賀表者?且以野有餓殍、官有欠俸遷怨於朕,朕之德薄一至於斯乎!朕將兩京一十三省百兆臣民托諸爾內閣及各部有司,前因嚴嵩父子及其黨羽天下為私貪墨而害民,今爾徐階等大臣舉止無措踟躕而誤國。萬方有罪,罪在朕躬一人而已!”讀到這裏黃錦已經滿臉流汗,口舌幹燥,已經讀不下去了。
徐階等一應大臣全都匍匐在地,無不驚懼莫名。
黃錦好不容易醞出了一口津液,潤濕了舌頭,接著讀道:“百官詬朕,朕其病也!民有餓殍,朕其憂也!萬壽宮、永壽宮朕尚忍居之乎?著爾徐階等人會同裕王籌一良策,安我大明,救我百姓。天下一日不安,百姓一日不寧,朕一日不遷居萬壽宮、永壽宮。欽此。”
為了給他修這兩宮兩觀,徐階等人絞盡腦汁不惜東牆西拆,挨了多少唾罵,誤了多少大事。如今到了喬遷之時,他又突然不搬了,而且罵盡百官,罪及眾人,原因隻是挨了毒打之後在京諸官沒有都上賀表而已。都道天有不測風雲,畢竟礎潤知雨、月暈知風,有跡可尋。可這位皇上如此變幻莫測,豈止不潤而雨、無暈而風,簡直是旱天驚雷,冰雹打頭!聽完了旨,徐階等人身心俱寒,都僵在那裏。
眾人都懵了,身為首輔徐階卻必須表態,勉力雙手撐在地上,抬起了頭,大聲說道:“臣徐階等屍位內閣,舉止無措踟躕誤國,上遺君父之憂,臣等願受天譴!伏乞我聖上龍駕遷居萬壽宮、永壽宮,以補臣等不可或恕之罪於萬一。不然,臣等萬死難安!”說到這裏悲從中來,萬般委屈化作了一聲嚎啕,老淚縱橫!
內閣其他三員,六部九卿各位堂官也是委屈萬分,此時被徐階這悲聲一放牽動了衷腸,一齊嚎啕大哭起來!
站在他們麵前宣旨的黃錦這時也轉身跪了下來,跟著放聲哭了出來。
站在大坪裏那朝天觀、玄都觀兩個觀主這時另有應變之策,二人對視一眼,大聲念起了符咒。緊接著他們身後的道眾一齊跟著念起了符咒。
一時間大哭聲、念咒聲與深夜越來越大的寒風並作,玉熙宮大殿在燈光中搖曳,仿佛要被這潮浪般的聲音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