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吼管用,罵的人跳踉的人瞬間怔住了。
王用汲大聲說道:“不講王法!也不分是非了嗎?你們知道現在打罵的這個人是誰?”
那個被他抓住手的官員:“王禦史,你家境好,你過得了年,我們可沒活路。管他是誰!”
立刻便有幾個人跟著起哄:
“戶部這般黑,是誰都一樣!”
“不讓我們活,誰也別想活!”
“打!打到趙貞吉出來為止!”
於是又有些人舉起了拳頭。
“誰敢!”王用汲從來沒有這般生氣過,吼過這一聲,推開了麵前幾個人,大聲說道,“你們過不了年,還能來討欠俸。他過不了年,欠俸都沒得討,知不知道!你們還能領三袋錢米過年,他連三袋錢米都沒得領,知不知道!六個月的俸祿都被趙貞吉罰了,你們竟還要打他,講不講天良了!”
這句話竟如此管用,那些不認識海瑞的人立刻安靜了,麵麵相覷。
立刻便有認識海瑞的人接言了:“這位就是在六必居題字被罰了俸的海主事,鬧事也不該找他鬧。”
另有人也接言了:“也是!鬧也得找對了人。”
最尷尬的是那個國子監司業李清源,此人也是個清官,心裏倒還磊落,這時竟向海瑞一拱手:“不知道是海筆架海主事,冒犯了。其實我們也不隻是因為家裏過不了年。”說到這裏,他爬到了左倉門邊那條書案上大聲喊道:“諸位!我有幾句話說!”
那邊兩道倉門內本還在鬧著,聽他這一聲大喊,都停了下來,無數目光都望向了他。
李清源站在書案上:“嚴氏父子把持朝政二十年,上下其手貪墨無算!五月抄了他們一些人的家,折合白銀有千萬之巨!北邊抗韃靼、南邊抗倭寇依然沒有軍餉,那麼多災民流民依然無錢安撫,現在連我們這些當官的欠俸也依然不能補發!徐階、李春芳、高拱、趙貞吉這些內閣閣員在幹什麼?六部九卿的堂官都在幹什麼?在這裏為了我們個人能不能過年鬧事,這個官不當也罷!要爭就要為我大明朝的國事爭,為天下的百姓爭!欠俸我們不爭了,過不了年也死不了人!找內閣去,問問他們,還管不管大明社稷,管不管天下蒼生!”
海瑞立刻向此人投去欽佩的目光!
緊接著許多人吼了起來:
“李大人說得對!國將不國何以家為?找內閣,跟他們論理!”
“光找他們也沒用,大家都先去寫奏疏,寫完了一齊上疏,參他們!”
“上疏!上疏!參他們!”
真是一呼百應,立刻大部分官員朝三個倉門蜂擁奔去。
剩下一些官員都是相對溫文怕事的人,踟躕了片刻也跟著慢慢向倉門外走去。連那些發放糧米剛才還被圍罵的戶部官員也都向倉門外走去。
廣盈庫裏那些庫工沒有了官員,都不知所措了,也不敢走,便開始收拾撒得滿地的袋子。
海瑞依然站在那裏,王用汲也就沒走,憂患的眼相互對視。
“我是都察院的禦史,大家都上疏了,我也得去。你上不上疏?”王用汲問海瑞。
“我不去,你也不要去。”海瑞當即答道,“沒有用的。”
王用汲有些不相信這話是海瑞說的:“這可不像你海剛峰該說的話。”
海瑞:“這就是我海瑞該說的話。大明朝兩京一十三省數千裏內幾無一尺淨土,根源不在內閣。病入膏肓,治標沒用,除非治本。如李先生所言,醫國如同醫人,要麼不醫,要醫就要醫本!大明朝的病根在哪裏,你知道,我知道,大家都知道。沒人敢去觸及而已。像他們這樣上疏,我不會做,要做,我就會從病根上下手。”
“慎言!”王用汲一驚,四麵望了望,低聲對著海瑞,“剛峰兄,太夫人還在,嫂夫人又有了身孕,批龍鱗的事你現在萬萬想都不能想!”
海瑞黯然一歎:“這也正是我的顧忌所在,先過了這個年再說吧。”
王用汲舒了一口氣:“這才是正經。我現在也不急著上疏了,陪你到街上買些年貨,好歹讓太夫人和嫂夫人過個年。”
海瑞:“心領了。你有你的家,我有我的家,不要再想著接濟我,我有辦法過年。”
王用汲:“什麼辦法,喝粥的辦法?嫂夫人還有身孕呢,總得給胎裏的孩子補一補吧,你我也不是別人,走吧。”
海瑞深深地望著王用汲:“潤蓮,總有一天我的家人都要拖累給你,現在你就不要管了。”
王用汲聽懂了,一陣黯然。
“不能謀萬世者不能謀一時,不能謀全局者不能謀一隅。”海瑞十分肅穆地又對他說道,“聽我一句,這次不要跟他們上疏,過了年,我再跟你慢慢商量。”說完拱了一下手,向倉門外走去。
王用汲在那裏沉默了好久,不見了海瑞的身影,才步履沉重地向倉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