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房的門被厚厚的棉簾遮著,兩個大火盆在屋子中間熊熊燒著,以徐階為首,李春芳、高拱、趙貞吉等十幾個大臣的書案圍在大火四周烤著,拿著朱砂筆在用綠葉做成的青紙上字斟句酌。外麵大雪飄寒,裏麵每個人臉上都淌著汗。至於戶部那邊官員們鬧事,還有兩京一十三省這時天塌下來,他們都無心顧及了。
兩個守在棉簾外聽差的內閣文員這時都穿得棉猴似的,正袖著手在那裏不停地跺著腳避寒,卻見雪地裏一個人向這邊踉蹌奔來。
那人走近了,竟是在廣盈庫主持發放錢米的那個郎中。這時頭上的帽翅隻剩下了左邊一根,身上的袍服也扯爛了,臉上還有好幾道手指抓的血痕!
兩個內閣文員依然袖手跺腳:“怎麼回事?出什麼事了?”
那郎中喘著氣:“出大事了!好幾百人在大鬧戶部……趙大人呢?我、我要立刻稟報趙大人……”
兩個文員略停了一下腳步,接著又跺了起來:“正寫青詞呢。再大的事這時辰也不能去打擾。”
那郎中急了:“趙大人再不去,那些人可要鬧到西苑來了!”
兩個文員這才有些上心了,對望了一眼,其中一個掀開了棉簾一角:“要稟報你自己去。”
那郎中已顧不了許多,從棉簾的縫裏鑽了進去。
都看見了那個狼狽不堪的郎中跪在門簾前,又都裝著沒有看見他似的,大家依然在寫著青詞。隻有徐階、高拱和趙貞吉對望了一眼。
趙貞吉目詢了一眼那個正望著他的郎中,便不再理他,加快了速度,寫完了他那篇青詞的最後一個字,站起來走到徐階身邊雙手遞了過去,低聲道:“師相,一定是戶部那邊鬧欠俸了,學生先去看看。學生這篇青詞……”
徐階接過他的青詞:“青詞我幫你斟酌,你立刻去。這個時候千萬不要鬧出事來。”
“學生明白。”趙貞吉向他揖了一下,轉身走出時望了跪在那裏的郎中一眼,那郎中爬起來跟在他的身後走出了內閣值房。
徐階望著他們出門,覺得事態嚴重,便站了起來,向高拱望去,高拱這時也正望向他。徐階給他示了個眼色,自己先向門邊慢慢走去。高拱擱下了筆,跟著起了身,向門邊走去。
那些人都抬望眼,也就看了一下,立刻又埋頭寫各自的青詞。
“肅卿,你的寫完了嗎?”徐階望著漫天的大雪問道。
高拱:“快了,還有幾句話。”
“你也去吧。”徐階轉望向他,“趙孟靜威望不夠,你去才能平息眾怨。”
高拱望向了紛紛揚揚的大雪:“我也不知道如何平息眾怨。”
徐階:“跟大家把道理說清楚,過了年我們想辦法給大家補發欠俸。”
高拱:“隻有架起鍋子煮白米,沒有架起鍋子煮道理。話我可以說,這次許了願可得兌現,閣老給個實在的時限吧。”
徐階:“明年二月。明年二月我想辦法把今年的欠俸給大家都發了。”
高拱:“寫完了那幾句我去。”
徐階:“那就多辛苦你了。”
高拱:“分內的事。外麵冷,閣老進去吧。”
徐階深望了他一眼,兩人轉身,兩個門外的文員連忙打起了簾子,二人又走了進去。
還沒等趙貞吉趕到,廣盈庫已亂成了一團……
三道大倉門都被推開了,那些裝糧、裝胡椒、裝銅錢的袋子被扔得滿地,原先在外麵大雪中排隊的官員們全都擁了進來,幾十人一堆把戶部清吏司那些發錢米的官員分別圍著,大聲指斥,拖來拉去!
左邊那道倉門裏,海瑞便被好些人圍著,有些認識這是海瑞便隻是在外圍靜靜地站著,好些人並不認識海瑞,全擠在前麵,露出同仇敵愾的麵孔,口吐震耳的罵聲,至於誰說的是什麼,罵的是什麼,那是根本聽不清楚。
海瑞定定地站著,誰也不看,一句話也不回。
這時有一個人緊緊地站在海瑞身前,盡力將推搡的人群用身子擋著,那人便是王用汲。
那邊兩道倉門內的人群吼聲突然暴起,好像是已經打起來了!原來是中間倉門和右邊倉門清吏司的官員忍不住對罵了起來,更激起了眾怒,有人動手了。寡不敵眾,好幾個戶部的官員便掙脫了向倉門外跑去,許多官員怒吼著追著他們去打。
猶如水珠濺入滾油鍋裏,這邊便也有人吼了起來:“這個家夥不給回話,我們也打!”
“打他!”
“看他回不回話!”
於是挨近海瑞的兩個人便開始動手,一個拽住了他的衣領,另一個揮手便打向他的頭部。
“住手!”王用汲吼聲比他們還大,同時一把抓住了打向海瑞頭部的那條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