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紅批了,最後該報工部的用款了,陳洪竟不再讓徐階去問,直接望向徐璠:“徐侍郎,這樣擬下來,原定為宮裏修殿和修仙觀的款項便有了四百萬兩。四百萬兩夠了嗎?”
徐璠大聲答道:“回陳公公,天下一心都為的君父,工部一定將這四百萬兩好好用在工程上,保證在今年年底全部竣工,恭奉皇上居有定所!”
再也不用等裏麵的嘉靖敲磬,陳洪大聲地說道:“那就把工部的票擬立刻拿來批紅!”
徐璠不待對麵的太監來拿,親自將工部的票擬送了過去。
陳洪這回簡單,飽蘸朱砂隻在票擬上寫了一個大大的“準”字!
塵埃落定了,所有的目光全都望向徐階,等他如何結束會議。
徐階:“我大明自太祖高皇帝傳至當今聖上已經十一世,福澤天下,聖德巍巍,直追堯舜!趙貞吉,你管著戶部,昨日戶部新上任的一個主事妄議聖意,你過問了嗎?”
趙貞吉提高了聲調,顯然是為了讓裏麵的嘉靖聽得更清楚:“回閣老,請閣老轉奏聖上。今日戶部點卯,那個海瑞來報到了。臣責問了他,他是個蠻夷之地出生的人,耿直過之,倒沒有別的心思。聽了臣的責罰,他也明白了自己的過錯。臣暫擬罰他六個月的俸祿,以懲他妄書的那六句話,他也自願受罰。不知這樣責罰妥當否?”
所有的人都沉默在那裏,所有的耳朵都在聽著精舍的響動。
“該出手時便出手,得饒人處便饒人!”人未見,嘉靖的聲音已經從精舍門口傳來了。
兩案十人全都走到案前跪了下去。
嘉靖又有了大袖飄飄的氣概,挾著風走到了正中那把禦椅前坐下了。
所有的人都磕下頭去:“臣等、奴才等叩見聖上萬歲爺!”
嘉靖在椅子上盤好了腿徑直望向趙貞吉:“為父的要知道疼愛兒子,做上司的要知道寬恕下屬。一句話便罰一個月俸,那個海瑞聽說還算個清官,這半年你讓他一家喝西北風去?”
趙貞吉又磕了個頭:“聖上如天之仁,臣未能上體聖上之仁心,臣慚愧。臣願意從臣自己的俸祿裏分出些錢來,補給海瑞六個月的罰俸。”
嘉靖難得地笑了:“宋朝有個人曾經出了個絕對,叫做‘三光日月星’,愣是沒有人對上。蘇東坡大才子,隻有他對上了,徐閣老你應該記得他是怎麼對的。”
徐階:“是。回聖上,蘇軾連對了兩對,第一對是‘四詩風雅頌’,第二對更為高明,是‘四德亨利元’,為避仁宗的尊諱,略去了亨利貞元的‘貞’字。”
嘉靖:“到底是大學士,說出來頭頭是道。你現在是內閣首輔,內閣眼下隻有你、李春芳和高拱三個人,太辛苦了點。把蘇軾省略去的那個字補上吧。”
所有的人都是一怔。尤其趙貞吉,趴跪在那裏,額上已經滲出了汗珠。
徐階:“啟奏聖上,臣愚鈍,請問聖上,是不是在內閣添上一個‘貞’字?這個‘貞’字是否就在眼下幾個人中?”
嘉靖:“貞者,吉也。徐閣老也是天縱聰明哪!”
“臣領旨。著戶部尚書趙貞吉即日入閣!”徐階大聲傳旨。
趙貞吉連忙磕了三個頭:“臣謝聖上隆恩,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由於是七月,又由於是中午,烈日當頭,驛道上此時竟隻有這一輛馬車在往離京的方向馳去。從元初到這時,這條驛道已經三百年了,兩旁綠樹濃蔭,蟬鳴不已。
前邊路旁流過來一條小溪,清澈見底。
“停一停,喝口水再走。”轎車內是呂芳的聲音。
車夫勒住了馬,轎車停了。
那車夫先跳下了車,擺好了踏凳,掀開車簾將呂芳扶了下來。
呂芳已經換上了平常百姓的藍色長衫,頭上也隻束了發,臉麵依然潔淨,下車後縱目望去,但見滿目濃綠,流水潺潺,他長長地舒了口氣,轉對轎車說道:“金兒,也下來喝口水。”
裏麵沒有接言。那車夫也一旁看著,顯然不願或是不敢去掀簾子接那個人。
呂芳轉對車夫吩咐道:“你先去喝水洗臉吧。”
那車夫:“是呢。”便獨自向小溪方向走去。
呂芳到轎車邊拍了拍車門:“下來吧。”
車簾這才慢慢被掀開了一條縫,露出了一頭花白的亂發,露出了楊金水那張癡癡的臉。
呂芳十分慈祥地說道:“來,下來。”
楊金水這才半爬著從轎車裏出來了,兀自四麵張望。
呂芳向他伸過去一隻手,楊金水搭著他的手踩著踏凳下到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