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七爺和十三爺。”陳洪的語氣裝作特別親和,“七爺好,十三爺好!”
“陳公公!”朱七挺起了山一般的身板,“屬下們犯了哪條治哪條,領罪就是。”說完刷地把衣服扯開連裏帶外一把脫了下來放在地上,光出了身板。
齊大柱緊跟著一把脫下衣服放在地上,也光出了身板。
陳洪的目光飛快地籠罩了一遍院子裏這些大內高手們,知道該收該放了,聲音一下子柔和下來:“剛才黃公公問我皇上的旨意宣讀完了沒有,現在告訴你們,聖意都傳了。該跪的跪著,其他的有椅子請坐椅子,沒椅子的委屈點在院子裏坐下吧。”
黃錦領著另兩個司禮監秉筆太監站起了。尤其黃錦,這一次爬起格外沉重,那兩個太監都坐下了,他才在自己的椅子上慢慢坐下,坐下後便低頭不語。
左邊提刑司的頭目們,右邊鎮撫司的頭目們就地盤腿在院子裏也都坐下了。
隻有朱七、齊大柱,還有那個中年錦衣衛跪在中間那條石麵路上。
“劉二。”陳洪叫那個中年錦衣衛。
那中年錦衣衛身上還穿著衣衫,抬起了頭:“回陳公公,奴才在。”
陳洪:“你在鎮撫司快二十年了吧?真沒想到,你這樣的老人也會當差當到替罪官家裏去買東西。摸著你的胸口算一算,皇上喂你一家子的東西吐出來也能裝上好幾船了吧?竟這般沒有天良,怎麼治你呢?”
“陳公公!”齊大柱倏地抬起了頭,“劉二是我的屬下,那個戶部主事海瑞曾經救過我的命,是我叫他們照看著點,所有的罪都應該我當。請陳公公不要追究劉二。”
“好漢!”陳洪立刻誇了一句,“知恩圖報,你這一番話還真難倒了我。七爺,你是他的師傅,你說怎麼處治?”
朱七隻好答話了:“如果萬歲爺沒有說砍我們的頭,按家法,劉二該廷杖二十,齊大柱該廷杖四十,我該領杖八十!”
“那就按家法行事吧。”陳洪的目光望向了左邊前排的幾個提刑司頭目,“活該怎麼做你們知道。把皮肉打爛些,再送給萬歲爺看。讓主子萬歲爺消了氣。明白嗎?”
神壇前的燭火都點著了,精舍裏該點的燈籠也都點亮了,一片通明。
嘉靖不知何時又穿上了那件繡滿了《道德經》的袍子,在神壇的拜墊上跪了下去,拜了三拜,跪在那裏,手拈法指,口中念念有詞。
呂芳跪在他那尊蒲團邊上,緊緊地趴著一動不動。
嘉靖念咒畢,站了起來,走到禦案前,拿起了朱砂筆,在朱砂盒裏蘸飽了朱砂,接著在一張黃表紙上疾畫起來——一道奇形怪狀的符畫出來了!
嘉靖擱下了筆,望著那道符,好一陣沉默。
那符上的朱砂很快幹了,嘉靖雙手捧起:“呂芳。”
“奴、奴才在。”呂芳依然趴著,聲音哽咽。
嘉靖:“跟了朕大半輩子,帶著這個,可保你下半輩子的平安。”
“奴才……”說了這兩個字呂芳哽住了,好久才咽下了那口眼淚,“能伺候主子這四十來年……奴才知足了……”
“拿去吧。”嘉靖不再看他,徑自走到帷幔裏的龍床上自己側著身躺了下來。
呂芳轉過了身,麵對嘉靖躺著的背影磕了三個響頭,這才站起,慢慢走到禦案前雙手捧起那道符,低頭走出了精舍的門。
嘉靖麵朝床裏躺著,眼睛睜著,眼角邊這時竟也滴著淚。突然他聽到了精舍外大殿內的聲音。
是呂芳的聲音:“陳公公,主子萬歲爺全拜托你了。我給你磕頭了。”
嘉靖翻身坐起。
外麵立刻傳來陳洪的聲音:“折殺奴才!伺候主子是奴才的天職,老祖宗千萬別折了奴才的壽!”
接著是兩個人磕頭的聲音。
再接著便沉寂了。顯然呂芳已經走出了殿門。
嘉靖站起,慢慢走到蒲團前盤腿坐下。
精舍門口出現了陳洪的身影:“啟奏主子萬歲爺,鎮撫司那幾個奴才都責罰了,現在他們自己來給主子萬歲爺請罪了。”
嘉靖:“進來,都進來。”
“進去吧。”陳洪在前麵領著,第一個是光著上身的朱七,第二個是光著上身的齊大柱,最後是光著上身的劉二。
陳洪向嘉靖磕了個頭站起在他身側站定。
朱七領著齊大柱、劉二艱難地跪下了,雙手撐著地磕了個頭,又雙手撐著地,跪著轉過了身子,將背部亮向嘉靖。
三個人的後背都已血肉模糊!
“唉!”嘉靖這口氣歎得好長,“‘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朕也有過啊!”
陳洪撲通跪下了:“主子萬歲爺這樣說,奴才這就自領廷杖。”
嘉靖:“你是該想想自己的過錯了。朕叫你跟他們打個招呼,也沒叫你把人打成這樣。”
陳洪立刻舉起手在自己依然紅腫的臉上響亮地扇了一掌,接著還要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