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斟酌?怎麼商議?”高拱再也不願和他們這般無聊地周旋,倏地站了起來,“國事蜩螗如此,我們還在這裏扯皮!我兼管著吏部,外省的不說,京官裏就已經有好些人在米行裏賒了半年的糧米,有些還拖欠著房租,六品與七品的朝廷命官天天被債主追著討債,天天有好多官員跑到我家裏抹眼淚,我不見不行,見了他們也隻能沉默對之。更有兵部,俞大猷、戚繼光他們在福建、廣東天天和倭寇血戰,薊遼總督那邊也是軍情如火,催餉的奏疏全堆在張大人那裏,李閣老你難道一份都沒有看到?趙大人管戶部,昨天也說過,受災的省份和苛政賦稅的州府再不救濟,隻怕要激起民變!現在好了,議來議去就隻為了一個工部,隻為了修那幾座殿和那幾個道觀!”說到這裏他幹脆直視徐階:“徐相,你老身為首輔,總應該在皇上那裏爭一爭。還有我們這些人,身為大臣總要對得起大明的江山社稷和天下蒼生!”

“高閣老這話我不盡認同。”趙貞吉必須挺身為老師分辯了,“你怎麼知道徐相就沒有在皇上那裏盡忠進言?說到爭,高閣老也可以去爭,我們都可以去爭。春秋責備賢者,但徐相一個人也擔不起大明的江山。”

“那就一起擔!”高拱可不吃他這一套,“我這就上疏,你趙貞吉也這就上疏,六部九卿,還有那麼多給事中和禦史都可以上疏。還說海瑞妄議聖意,人家一個小小的戶部主事,一進京就敢針砭朝弊,我們卻一個個隻圖自保,真是滿朝汗顏。筆墨現在這裏,趙大人,我和你這就帶頭上疏,你敢不敢!”

趙貞吉一向理學自居,其實早就“權”多於“經”,偏又放不下理學的架子,這時被高拱一逼,那張臉立時紅了:“隻要於事有補,高大人憂國,我跟上就是。”

“不是負氣的時候。”徐階麵憂重重,立刻打斷了他們的爭執,“眼下誰都不能上疏,一句話也不能說。”

高拱已然熱血沸騰:“就為了自保,還是為了什麼!”

“為了我大明的千秋萬代!”徐階的語氣也加重了,“你們既然都說海瑞那件事,我就明說了吧,我離宮的時候,皇上已然下旨,命裕王將海瑞在六必居寫的那幾句話立刻抄寫刻匾掛到六必居去,並且斷言,海瑞是誠何心,我們這些人是誠何心隻有裕王知道!”

所有人聽了都是一怔,高拱也是一怔。

“同時,馮保也被逐出裕王府遣發朝天觀了!”說到這裏徐階動了感情,“誰不知道馮保在裕王府是世子的大伴。世子才五歲,孩童何辜?肅卿,你我這樣的朝廷大臣走了一個還有一個,可皇上現在隻有一個兒子一個孫子!你我可以豁出去爭,但總不能動搖大明的根基吧!”

高拱這才知道,嘉靖一竿子掃下來,竟不惜傷到自己的兒子和孫子身上了,立時變了臉色,怔默在那裏。

“忝列首輔,我如何不想既為君父分憂,又為天下著想。”徐階此時的語調已十分哀傷,“上午奏對也就一個時辰,皇上就發了兩次病,後一次幾乎昏厥,聖、聖體已經……堪憂了!”眶中的淚花隨之閃了出來。

高拱本是性情中人,先是震驚,接著淚花跟著湧了出來。

李春芳無淚,隻從袖中掏出手絹揩眼。趙貞吉和徐璠自然更能感同徐階的身受,也跟著流了淚。

“那今天就不議了!”高拱直接用手抹掉了眼淚,“李時珍就在裕王爺府裏,我這就去,立刻帶他進宮,拚著龍顏震怒,也要奏請皇上讓李先生給他施醫!”

“今天不行。”徐階搖了下頭,“去了,也進不了宮。”

高拱:“那就找呂公公,讓他領李時珍進宮。這個時候他比我們更明白聖體堪憂。”

徐階痛苦地又搖了搖頭,語氣更加沉重:“肅卿呀,馮保為什麼被逐出王府,你現在還沒想明白嗎?”

也不是想不明白,性情亂則心智蒙,高拱一直在激動之中,被徐階這句話一點,才想到呂芳也受到皇上的猜忌了。立時閉緊了眼坐到了椅子上,再不吭聲。

“憂君憂民,皆同此心。”徐階作結論了,“這幾天要通告各部,約束屬吏,大家皆要以國事為重,不許上疏,更不許私下妄議朝事。孟靜。”

趙貞吉立刻躬下身子:“弟子在。”

徐階:“你管著戶部,那個海瑞已被錦衣衛看著了,倘若明天他還能到戶部報到,你跟他好好談談,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才具要用到本分上。”

趙貞吉:“師相放心,弟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