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臣等遵旨。”徐階作如是答,輕輕抽出那張票擬遞給呂芳。

呂芳批這紙票擬時,那支紅筆便有意寫得特別慢,好像特別沉重。

“換塊冰巾。”嘉靖果然睜開了眼,望著呂芳突然說道。

呂芳的紅由於批得很慢,這時尚未寫完,連忙擱了筆,在銅盆裏洗了手,去金盆裏絞了另一條麵巾,走過去替嘉靖換下了額上的那條麵巾。

嘉靖又閉上了眼:“為軍的分了錢,為官的也分了錢,該給朕的百姓分錢了吧?”

“皇上如天之仁!”徐階連忙頌聖,“今年數江西災情最重,三月發桃花汛四府州縣都遭了大水,入夏以來七個府又都是旱情,江西奏請免了這些地方今年的賦稅,另請朝廷撥款在他省買糧三百萬石賑濟……”說到這裏徐階停了下來。

“說完!”嘉靖手一揮。

“是。”徐階接著奏道,“去年下半年以來,有些地方加重了百姓的賦稅,譬如順天府的宛平、大興兩縣,去年一年征的賦稅竟是往年的三倍,天子腳下,百姓逃亡,十室九空。”說到這裏徐階動了情,掏出袖中的絲巾印了印眼眶:“戶部奏請撥二百萬兩銀子還給加了賦稅幾個省的百姓,其中順天府就要撥六十萬兩,讓流亡在外的百姓好回鄉耕種。”

“不用說了!”嘉靖拿開了額上的冰巾扔在一邊,“順天府和宛平、大興兩個縣令都拿了沒有!”

徐階:“回聖上,已革職,正在審訊。”

嘉靖:“先把他們的家也抄了,還百姓的錢!”

“是。隻是抄了他們的家也是杯水車薪。這二百萬兩其實也不夠退還多征的賦稅,安定人心而已。”徐階答著,還是將那幾紙奏請撥款的票擬抽了出來。

呂芳惘惘地望著嘉靖,沒有立刻去拿徐階手中的票擬。

“朕都舍得,你還裝什麼樣子?”嘉靖陰望著他,“撥吧,都撥了。無非是朕住的地方破一些,宮裏的人都穿著舊衣服上街討飯去!”

呂芳不得不接言了,望向徐階:“徐閣老,皇上的萬壽宮才修了不到一半,宮裏十萬張嘴也都等著吃飯呢。這筆錢內閣沒有算進來?”

徐階站起了:“再苦也不能苦君父。臣等都議好了,剩下的二百多萬兩都上呈宮裏,一部分修萬壽宮,其餘的供宮裏各項開支。”

嘉靖閉上了眼,這時當然不會直接說叫呂芳批紅的話。

徐階和呂芳隻好靜候在那裏,精舍裏突然沉寂了。

“百姓們常說的一句話,破財消災。”嘉靖知道這一筆好不容易抄沒來的財物用在這些地方,內閣已經是盡了心了,卻依然心臆難平,“朕把這些錢都分了,上天也應該讓朕的病好了。呂芳,都批了紅吧。”

徐階立刻在他身邊跪下了,呂芳這時哪能去批紅,也連忙跟著跪下了。

徐階:“仁君天壽!可聖上也得將息龍體,以慰天下蒼生之念!”

呂芳:“奴才讚成徐閣老的話,天佑主子,主子也還得珍惜仙體。”

“你們真以為朕病了?”嘉靖突然又翻了臉,“朕會病嗎?”

徐階和呂芳自他生病這一段時光以來,都被他這種近乎狂悖的折磨弄得有些疲了,這時隻好跪在那裏深低著頭,不敢接言。

嘉靖不再逼問他們,自己竟撐著從躺椅上站了起來。

“主子!”呂芳慌忙爬起,要去扶他。

嘉靖揮手甩開了他,腳步飄浮,還是強撐著自己走到蒲團前坐了下來,盤上了腿。

呂芳悄然緊站在他的身後,隨時做好扶他的準備。徐階這時也爬了起來,站在嘉靖的身側,緊張地望著他,準備萬一他要倒下也去幫著扶駕。

“人有病,天知否?”嘉靖沒有倒,閉著眼又怪誕地喃喃說了這麼一句,便開始運功練氣,這一練,額上的汗反而涔涔而下,臉色也立時難看起來。

“皇上、主子!”徐階和呂芳都跟著變了臉色,二人同時呼喚著便過去攙他。

“丹藥!”嘉靖執拗地坐在那裏,從牙縫中迸出這兩個字。

“還是叫太醫吧!”徐階急喊道。

呂芳一時也沒了主意,便想喚宮外的當值太監。

“你、你們想朕死嗎……丹藥!”嘉靖說這句話時大汗淋漓的臉已經發黑了。

“攙住了!”呂芳急鬆開了手,讓徐階一個人攙著嘉靖,自己奔到神壇邊揭開金盒拿出一顆鮮紅的丹藥,端了那杯蓋碗奔了過來,“主子丹藥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