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懋卿那條主船這時才靠了岸,隨從高舉著那把油布雪傘,跟在鄢懋卿後麵從架板上走上了碼頭。
被北鎮撫司的船擋了一下,鄢懋卿的興致敗了不小,但這時透過雪花,看見了站在碼頭上的嚴世蕃和羅龍文,立刻又滿臉堆出了笑,踩著雪,疾步拾級而上。
“雪滑,走慢點!”站在頂端的嚴世蕃望著逐漸登近的鄢懋卿大聲喊道。
“爺!想死了!”鄢懋卿大聲答著,步伐更快了,走到了嚴世蕃、羅龍文麵前,冒著雪便要跪下去。
嚴世蕃兩手有力地攙住了他:“地上有雪!”
鄢懋卿雙腿屈著,抬頭望著嚴世蕃那張凍得紅撲撲的大臉,眼睛一濕:“小閣老好?閣老還好?”
嚴世蕃:“好,都好。”
鄢懋卿站直了又笑望向羅龍文:“大人們都好?”
羅龍文也笑著:“你把銀子運回來了大家便都好。”
鄢懋卿回頭一指陸續靠岸的船隊:“二百三十萬兩,全運來了。皇上那裏今年也能過個安穩年了。”
嚴世蕃:“稅銀立刻押往戶部,賬冊送進宮去!”
立刻有兩個官員大聲答道:“是!”
嚴世蕃拉著鄢懋卿的手:“閣老正等著呢,走吧。”
時近黃昏,天又下著雪,人不願過,鳥不敢飛的北鎮撫司詔獄這條大街便更顯得陰森幽長,載著齊大柱那輛暖篷馬車飛快地馳過來了。
黑漆大門裏,一個錦衣衛的千戶領著好些錦衣衛迎了出來。
馬車停下了,轎簾一掀,那個錦衣衛先跳了下來,手撩著轎簾,接著是叫朱七的錦衣衛那頭跳了下來。
“太保爺,這一趟差出得不短。您辛苦了!”錦衣衛千戶立刻領著眾錦衣衛向他行了個禮。
原來自明太祖朱元璋設錦衣衛以來,隊夥裏便自己推選出功夫最高的十三個人號稱“十三太保”。十三個位置一直沿襲下來,死了一個或是走了一個便挑出一個補上。這十三個人在上萬的錦衣衛裏不論職位高低,名頭都是響的。辦浙案的錦衣衛那頭原來就是嘉靖朝這十三個人之一,排在第七。嘉靖喜歡這個人,又給他賜了國姓,改姓朱,姓名由此定了下來,叫做朱七。因此錦衣衛的人有時稱他“太保爺”,有時稱他“七爺”。
朱七見著自家人第一次露出了親切的笑容:“原來還打量著這個年要在浙江過,總算回來了。”
剛才還行禮的那些錦衣衛一下子圍了上來,向朱七紛紛嚷道:
“七爺要是不回,咱們這個年過得都沒勁了!”
“七爺這一回,牌桌上小的們的銀子就沒勁了!”
“閑事過後再聊。”朱七笑了一下,轉向跟他的那一個錦衣衛:“把人犯帶出來吧。”
“老趙也辛苦了,我們來吧。”兩個錦衣衛便走到轎簾邊準備拿人。
那個錦衣衛原來姓趙,這時擋住了他們:“這個人有許多隱情,兄弟們照顧著點。還是我叫他下來吧。到了,下來吧。”
帶著枷鎖的齊大柱在轎車門口露出了頭,接車的錦衣衛剛想扶他,隻見他頂著枷鎖輕身便躍了下來。
錦衣衛那個千戶和所有迎出來的錦衣衛目光都是一碰,似乎明白了些此人為何該“照顧著點”了。
錦衣衛那千戶向迎出來的眾錦衣衛說道:“安排牢房。然後給七爺接風!”
兩條黑漆大門是不開的,隻是左側大門扇上還開著一條過人的小門,一些錦衣衛聽了吩咐疾步先走了進去。
剩下錦衣衛那千戶陪著朱七,兩個錦衣衛陪著姓趙的那個錦衣衛押著齊大柱向開著的那條小門走去。
“爺!”一聲女人的叫聲把六個人的腳都叫停了,六個人的目光都循聲望去。
雪花還在紛紛揚揚下著,一個女人拎著一個布包袱飛也似的跑過來了。
“你到這裏來幹什麼!”朱七和四個錦衣衛還在愣神,背著枷鎖的齊大柱對那女人一聲大喝。
原來是柱嫂。這時已是滿身的雪,任齊大柱橫眉怒目,抓著他的衣便跪了下來:“我是你的人,活著給你送飯,死了給你送靈。”
幾個錦衣衛才知道這是齊大柱的婆娘,四個錦衣衛都望著朱七。
朱七不吭聲,隻是望著齊大柱和跪在他身前的那個女人。
柱嫂:“我到京城已有半個月了,海老爺、王老爺都給我寫了信,我住在翰林院高大人家裏。爺,這是你的冬衣。”說著把那個包袱遞了上去。
“這裏不許送東西!”押齊大柱的一個錦衣衛伸出手便去搶那包袱。
朱七這時吭聲了:“讓她送吧。”
那錦衣衛把手又縮了回來。
齊大柱原是擔心自己的女人受連累,聽她一番告白心裏也酸了,接過那個包袱:“京裏不是你待的地方,我也已是個沒下場的人了。想法子搭個便船回去吧。”
柱嫂還跪在那裏:“爺,我一個人你叫我回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