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用汲:“管用嗎?”
譚綸:“齊大柱畢竟是抗倭有軍功的人,上次給兵部報軍功,他的名字就在第一張名單上,兵部有存案。從這個口子把事情捅開了,便能揭了嚴嵩那張老臉!他們要還是想殺齊大柱,追究海剛峰,這一刀下去,傷不著嚴嵩也得捎帶上嚴世蕃的血。鄭泌昌、何茂才通倭,他脫不了幹係!”
王用汲的眼中又出現了原來的譚綸,欣慰雜著歉疚,徑直到書案邊先把那頂官帽拿起戴了,沒有看他:“到浙江來我不悔,海剛峰也總有一天會明白你們的苦心。多餘的話我也不說了,下麵的事我去辦。”說完這番話轉身向譚綸深深一揖,便欲離去。
譚綸一把拽住了他:“要密!你怎麼把這個女人平安送去京師?”
王用汲:“跟另外一個女人一起去。”
譚綸詢望著他。
王用汲:“這一向心裏有氣,這件事也就沒跟你說。原來送高翰文去京師的那個芸娘前幾天回杭州了,給我帶來了高翰文的信。高墨卿在信中托我給他說媒,願意娶芸娘為妻。明天芸娘就會進京,讓齊大柱的老婆搭她的船走。”
譚綸:“不妥。那個女人身上有太多的事,跟她一起走,隻怕到不了京師,就會讓宮裏的人抓了。”
王用汲:“沒人敢抓。那個芸娘身上有司禮監的牒文!”
譚綸驚愕了:“她身上有司禮監的牒文?”
王用汲:“還是呂公公親筆簽署的。”
譚綸一時竟不敢相信:“呂公公親筆給她簽署牒文……難道是皇上的意思……”
王用汲:“我親眼見過。”
“想不明白,那就不要再想了。”譚綸一揮手,“既然這樣,就讓她們一起走,明天就走!”
嘉靖三十九年的北京一個冬季隻是稀稀拉拉間或下了一些小雪,農曆十二月一個月竟一片雪花也沒有下過,當時打死了欽天監的監正周雲逸,第二年夏秋北邊好些省份果然都出現了災情。
嘉靖四十年恰恰相反,冬至前五天,北京城裏城外一早就突然紛紛揚揚下起了大雪。這於年成自然是天大的祥瑞,可讓各漕運衙門慌了神,京杭大運河隻有一條,當年運往北京的最後一批漕糧漕銀尤其是供應宮裏的貢物,都得抓緊在這幾天搶運完畢,否則河道結冰,便是誤了天大的差使。因此這一天運河通州一段滿河是船,竟造成了蔽河擁塞的現象。
大雪漫天彌江,這條船到那條船一丈遠便瞧不清對方的情形,又都搶著水深的河道急著往前走,於是到處都起了喝罵聲,叫對方避開,有兩條船上都是官差,甚至互相抄起了船篙打了起來。
“你狗日的瞎了眼,戶部南直隸司押漕銀的船也敢不讓!”一條船上幾根篙子向對方亂戳亂撲,大聲喝罵。
“你狗日的才瞎了眼!老子是工部的船,裝的都是為宮裏修殿的料,你也敢爭!”這條船上的人氣焰更張,幾根篙子也向對方反戳反撲過去。
這一處起了爭鬥,影影綽綽還有遠處近處都起了各船的爭鬥聲。
突然河麵上響起了巨響的銃炮聲,雪霧雖濃還是能看見好大一團的火光在河麵上方閃亮。緊接著放銃炮的那個船隊上又響起了大鑼聲!
好些爭鬥的官船都停止了爭鬥,白茫茫地向放炮響鑼處望去。
那個船隊好大,旗子上的字這時是看不見,可高高的桅杆上的燈籠還是隱約可見“都察院”、“總鹽運使司”、“鄢”的名號!
這是奉旨南巡欽差大人鄢老爺的船隊來了,爭吵的官船自覺不自覺都開始往河道兩邊避讓。
在河上行駛的那些民船、商船上的老板更是都慌了,各自吆喝著自己的船工:
“靠岸!靠岸!讓官府的船先走!”
鄢懋卿的船隊在大雪中占了運河正中的河道浩浩蕩蕩駛來了!
獨有一條客船仍然不管不顧調整了風帆,輔之以槳繼續行駛,可還是在大雪的河中被周遭的船逼住了,欲行難行,眼看著要跟兩邊的船碰上了,爭鬥在所難免。
船艙內一個高大的身影鑽出來了,站到船板上,伸出那隻蒲扇大的手掌去接天上飄下的雪,這人竟是押解齊大柱進京的錦衣衛那頭。
船工其實都是浙江臬司衙門換了便服的官兵,一個隊官見他出來立刻趨了過去:“大人,跟不上了,我們是否要亮出名號?”
一片好大的雪飄然落在錦衣衛那頭的掌心中,錦衣衛那頭望著那片雪:“‘燕山雪花大如席’呀!”
那個隊官睜大了眼,詫異地望著錦衣衛那頭,有點不相信這句文縐縐的話是從這個大內高手嘴裏說出的,伺候了一路,此人居然還會念詩?
“不要亮名號,往前走就是。”錦衣衛那頭依然捧著那片雪花這才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