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徽商被撂在那裏,都想吐血了。

兩個錦衣衛這才慢悠悠地跟著趙貞吉也向織坊門外走去。一行還沒有走到織坊門口,巡撫衙門一個書吏迎上來了:“稟中丞大人,淳安縣丞田有祿來了,在衙門裏急著候見中丞。”

趙貞吉的臉更難看了:“一個縣丞也要見我,你們的差使真是當得好呀!”

那書吏連忙躬下腰:“中丞容稟,田有祿是帶著胡部堂的公子來的。據說是那個海瑞叫他押送來的。”

趙貞吉這才一怔,不禁又望向了兩個錦衣衛。兩個錦衣衛這時不避他的目光了,也與他對望了一眼。三個人一同走了出去。

趙貞吉沒有先見胡公子,而是把田有祿叫進來了。

田有祿探頭探腦進來後,見趙貞吉站在案邊,靠窗的椅子上還坐著鎮撫司的兩個欽差,更是慌神了,在門邊就趴跪了下來,不斷地磕著頭。

趙貞吉:“海知縣已經遞了辭呈,我說了淳安的事由你署理,又鬧出什麼了?”

田有祿頭趴著回道:“中丞大人把追討淳安百姓欠糧的差使交給卑職去幹,卑職好不容易派了些人下去收絲,卻被海知縣都叫回來了。”

趙貞吉:“巡撫衙門的公文沒給他看嗎?”

田有祿有意囁嚅著不答。

趙貞吉轉過了身子盯著他:“我問的話你沒聽見?”

田有祿這才又吞吞吐吐地回道:“卑、卑職實在不知道怎麼跟中丞大人回話……”

趙貞吉:“照實回話。”

田有祿:“海、海知縣把巡撫衙門的公文撕了。”

趙貞吉眼睛一下子大了。兩個錦衣衛身子也動了一下,都望向趴在那裏的田有祿。

田有祿:“海知縣說,織造局那些糧是皇上賑給淳安災民的賑災糧,誰要追討便是玷汙聖名。還說淳安今年是重災縣,他已經呈文朝廷請求免去全縣的賦稅。”

趙貞吉那個氣在胸中沸騰翻滾,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兩個錦衣衛也都站起了。

錦衣衛那頭:“有這等事?”

田有祿:“回欽差大人的話,千真萬確,這都是海知縣所說所為。”

另一個錦衣衛望著錦衣衛那頭:“這個人或許真是腦子有病?”

“什麼病!”趙貞吉終於說出話了,聲色俱厲,“就是對抗上司對抗朝廷的病!二位在這裏都聽到了,我要上疏參他,請二位也向宮裏稟奏。”

錦衣衛那頭:“我們自然如實稟奏。”

趙貞吉又望向田有祿:“把胡部堂的公子也扯了進來,這是怎麼回事?”

田有祿覺著有了底氣,這時更是百般委屈地說道:“州裏給卑職打了個招呼,說胡部堂公子到台州看望父親,從淳安經過換船。卑職按照慣例,接待了一下,海知縣卻說卑職奉承上司,還說胡公子是假的,命卑職把他押送給胡部堂。卑職不按他說的做,他就要行文都察院參卑職的罪。中丞大人,卑職在淳安實在幹不下去了,請中丞大人開恩,讓卑職調、調個地方吧。”說到這裏,他抹開了眼淚。

趙貞吉這個時候突然又沉默了下來,治絲愈棼,步步荊棘,田有祿的話突然提醒了他,頭上還有個胡宗憲,送來的這個胡公子不正是一卸仔肩的契機?他的臉平靜了,向門外叫了一聲:“來人。”

當值的書吏連忙走了進來。

趙貞吉:“送給胡部堂軍營的最後一批軍需糧草什麼時候起運?”

當值書吏:“回中丞,這一次是好幾萬人的軍需,還有十幾船今天下午才能到齊。到齊後立刻起運。”

趙貞吉:“剿滅倭寇這是最後一仗,一粒糧、一根草也不許短缺。再去催,到齊後三天必須運到。”

當值書吏:“是。小人這就去傳令。”

“慢。”趙貞吉望了一眼趴跪在那裏的田有祿,“把他還有海瑞抓的那個人一並帶上,送到胡部堂那裏去。”

當值書吏:“是。跟我走吧。”

田有祿還在那裏發懵,半抬著頭:“中丞大人……”

趙貞吉:“滾!”

海雨白茫茫一片蔽接蒼穹時,天風便收了。海浪驚濤此時都安靜地偃伏著,把撼地的吼聲讓給了連天的雨幕。

中軍大帳的帷口巨石般站著齊大柱,在雨幕中手把著劍柄一動不動,大帳的兩側和四周幾十個親兵也在雨幕中巨石般挺立一動不動。

大帳內隻有一個小炭爐在吐著青色的火苗,催沸著藥罐裏的藥湯,白氣直衝擱在兩根筷子上的藥罐蓋,發出微弱的扣動聲。

胡宗憲的親兵隊長就守在藥罐前,這時揭開了藥罐蓋,輕輕吹散了籠冒的白汽,接著用鐵鉗夾出了火爐中幾塊紅炭,再將藥罐蓋擱在兩根竹筷上,讓小火慢慢煎著藥罐中的藥湯。再接著,他向中軍大案前方向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