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轉身從廚房裏拎出了一個布包袱,走出了門便望見了竹竿上還曬著的那幾件衣服,輕輕放下包袱,走了過去,先扯下曬在竿頭的自己那件外衫。再去拿自己那件挨著高翰文衣衫的內衫時,她的手停住了,怔怔地看了一陣子,終於掀開了高翰文那件衣服的邊幅,抽下了自己的內衫,走回包袱處時順手便疊了,再拎起包袱走到錄房邊那個錦衣衛身旁。

那錦衣衛:“哪位呢?”

芸娘垂下了眼:“哪位?”

那個錦衣衛詭異地一笑:“高大人哪。”

芸娘:“應在西邊屋裏吧。”

那錦衣衛:“你們還一東一西,不住在一起?”

芸娘抬起了頭:“要帶我去哪裏,我這就跟你們走。我的事不幹他的事,他的事也不幹我的事。”

那個錦衣衛辦過多少案子,抄過多少家口,既見過苦命人相濡以沫一起死的,也見過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的,見芸娘此時這般神態,說出這般話語,便盯著她:“你是怕他牽累你,還是不願自己牽累他?”

芸娘沉默在門邊。

錄房裏黃錦的話傳出來了:“怎麼回事,還不帶進來?”

那個錦衣衛立刻對芸娘:“進去吧。”

芸娘拎著包袱走進了錄房。

那個錦衣衛隻得自己走到了西屋門口,這時門已經開了,高翰文站在門內。

“恭喜了。”那錦衣衛向高翰文拱了下手,“收拾了東西,我們送高大人出去了。”

高翰文:“去哪裏?”

那個錦衣衛笑著:“先去錄房吧,到了錄房就知道了。”

黃錦在錄房等著高翰文。高翰文不認識黃錦,也不想多說話,隻是靜靜站在黃錦的對麵,等著他發話。

芸娘手拎著包袱,站在一側微低著頭,從高翰文進來就沒有看過他一眼。

黃錦:“你就是高翰文?”

高翰文:“罪員高翰文。”

黃錦從袍袖裏掏出了聖旨,慢慢展開:“上諭!高翰文聽旨!”

高翰文這才驚了一下,撩起長衫跪下了。

芸娘眼中也閃過一道驚疑,頭低著,卻顯然在專注地等聽聖旨的內容。

黃錦宣旨了:“原翰林院修撰高翰文,實無經略之才,妄獻治國之策,所言‘以改兼賑,兩難自解’方略誤國誤民,朝議痛恨,朕思痛心!”念到這裏黃錦略一停頓瞟了一眼高翰文。

高翰文跪在地上磕了個頭,卻無言語,等聽下文。

芸娘的眼也難過地閉上了。

黃錦接著宣旨:“姑念爾雖才不堪用,尚心存良知,不與鄭泌昌、何茂才者流同汙,能體治下災民百姓之苦。朕秉承太祖高皇帝‘無心為過,雖過不罰’祖訓,免究爾罪,著回翰林院仍複修撰之職。爾苟懷報國之心,則有太宗文皇帝《永樂大典》在,經史子集,從頭仔細讀去!欽此。”

雷霆過後雨露突然降臨,春夢醒時已經恍若隔世,而昨夜與芸娘一番齟齬,現在也猛然覺到是牙齒咬到了舌頭。兩人都是一宿未睡,而芸娘今晨起來就再沒做飯,一枕無黃粱,已是分手時。高翰文磕了三個頭,高舉兩手去接聖旨,目光不禁望向側麵的芸娘。

芸娘卻身子一軟,突然暈在地上。

黃錦:“怎麼回事?快去看看。”

一個錦衣衛就站在她那一側,連忙挽起她的一隻手臂,捧住她歪在一邊的頭,看了看:“回黃公公,是中暑的症狀。”

黃錦:“快掐人中!”

那個錦衣衛本就熟通此道,有了吩咐,大拇指便掐住芸娘的人中,立刻又說道:“還有饑餓的症狀。”

黃錦又轉對另一個錦衣衛:“喂口熱水!”

高翰文突然接言:“沒有熱水,我這去燒。”

黃錦:“我呸,等你燒熱了水,人也沒了。端碗涼水來,不要用井裏的,用缸裏的。”

那個錦衣衛奔了出去。

黃錦已從書桌前走了過來,彎下腰端詳芸娘的症狀:“為什麼沒吃飯,是鎮撫司沒給糧米嗎?”

高翰文也已捧著聖旨站起了,立在一旁,知是問他,答道:“廚房裏有。”

黃錦:“為什麼不做?”

高翰文哪裏能答,低頭默在那裏。

端水的錦衣衛捧著一碗水進來了,過來便要喂芸娘。

黃錦:“這不是吃的,端著待在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