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芸娘看著這兩件搭挨著的衣衫淡淡笑了。
屋內,高翰文依然在出神地望著窗外的月色。突然,他身子微微一顫,院內傳來了輕輕的哼唱聲:
月光光,亮堂堂。
荷葉綠,枇杷黃。
蘇南兒歌!
是芸娘在唱,高翰文倏地站起了。
阿母線,阿兒衫。
上南京,進科場……
高翰文循著鄉音向門口走去,還沒走到門邊,芸娘卻不再唱了。
他立刻又回身向窗前走去,可很快他的腳步又停了。
院門外傳來有人開鎖的聲音,有人說話的聲音,接著是院門被推開的聲音,幾個人的腳步聲走到院內停住了。
高翰文慢慢回頭望去,院子裏有了燈籠光!
“是呂公公嗎?”
芸娘原本蹲在木盆邊靜望著進來的人,頭頂不遠處的燈籠光照得芸娘有些晃眼,錯認了挺立在燈籠後身著大紅宮服的陳洪,連忙站起。
“掌嘴!這是呂公公嗎?”跟來的司禮監當值太監當即嗬斥。
“無禮!”陳洪立刻喝住了那個當值太監,帶著笑走近芸娘,“我是呂公公的幹兒子,楊金水楊公公稱我大師兄。”
伺候楊金水四年,“陳洪”這個名字芸娘也曾多次聽說,見他自報家門,慌忙在衣襟上擦幹了手,捋下衣袖向陳洪福去:“見過陳公公。”
“站了!沒叫你誰讓你出來的?回屋裏去!”那個司禮監當值太監看見了出現在西房門口的高翰文。
芸娘急忙向西房門口望去,高翰文依然那副可殺不可辱的樣子站在門口。
那當值太監氣勢洶洶向他走去,陳洪飛快地掠了一眼有些驚惶的芸娘,立刻又喝住了那個當值太監:“蠢才!老祖宗怎麼吩咐來著?你的記性讓狗叼走了?”
那當值太監愣在半道上,虧他立刻省了過來,側躬著身子先向陳洪回了一句:“是,奴才的記性讓狗給叼了。”接著轉過身來換了一副笑臉,對著高翰文說道:“老祖宗有話問芸娘,不幹你的事,你先回房待著去。”
高翰文沒有看他,目光向芸娘方向望去,卻是先落在她的發髻上,再慢慢移望向她的目光。
自從那天呂公公來說了那番讓他們住到一起的話後,高翰文就再也沒有這般正眼看過自己。芸娘的眼睛立刻亮了,向高翰文的目光迎去!
如驚鴻一瞥,高翰文那深深的目光也就跟她一碰,又移開了,說了一句:“該說的盡管說吧。”
這回是陳洪眼裏冒出冷光了:“叫他進去。”
不用那當值太監過來,高翰文已轉身走進了房內。
也不知過了多久,高翰文看到院子裏閃著的燈光,聽到了一陣腳步聲,接著是關院門的聲音,他知道,陳洪一行已經走了。他呆呆坐在窗前木桌邊的椅子上,微閉著眼。
芸娘不知是什麼時候進來的,沒有凳子,便挨著床邊坐在那裏。
這時的月亮已經升到了正空,屋外一片涼白。
“我把燈點上,好嗎?”芸娘輕輕開口了。
高翰文仍然微閉著眼睛:“點吧。”
芸娘站起了,走到桌邊,拿起了火石絨布擦燃了,點亮了那盞菜油小燈。
看了一眼高翰文,見他仍然閉著眼睛,芸娘又走回到床邊挨著坐了下來。
芸娘:“明日我大約就要走了……”
高翰文睜開了眼,望著她。
芸娘迎著他的目光:“我什麼也沒有告訴他,可這也不管用。我畢竟跟了楊公公四年,知道的事太多了。”
高翰文心頭驀地湧出一絲酸楚,但很快又壓了下去。
他的耳邊又響起了離開杭州前一夜海瑞的那句話:“隻有沉默,才可能出獄……”
芸娘這時已不看他,她要把該說的話今天晚上都說了:“我知道,自己賤。你心裏從來就看不起我。可我跟著你並不像你想的那樣,沒有誰安排我要從你身上套出什麼東西。”
高翰文忍不住接言了,淡淡地說道:“我身上本就沒有什麼東西可套。什麼楊公公也好,呂公公也好,加上今天晚上來的陳公公,他們把我高翰文也看得太高了。”
“你本就不高!”芸娘突然有些激動起來,“這幾個公公,還有朝廷,從來也就沒有誰把你看得很高。”
高翰文倏地站起了。
芸娘仍然定定地坐在床邊:“讓我跟著你,不是因為你有多要緊,而是為了看住我。沈一石讓我跟了楊公公四年,是為了保住他的家財,保住他的身家性命。現在這些公公讓我跟著你,那是因為沈一石死了,楊公公瘋了,萬一皇上再要追究江南織造局的事必須留下我這個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