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凝住了神,緊盯著他:“楊金水是怎麼害你的?”
楊金水:“他要我織絲綢,要織好多好多絲綢……”
嘉靖:“織絲綢怎麼是害你?”
楊金水:“太多了,我也穿不了,皇上也穿不了,好多人都穿不了……”
嘉靖:“都被誰穿了?”
楊金水:“太多了,穿不了……”
嘉靖也有些進入角色了:“到底給誰穿了?說出來,飛元真君、忠孝帝君、萬壽帝君便恕你無罪。”
“太多了……”楊金水虛虛地望著上方想著,“尚衣監……巾帽局……針工局……”
嘉靖:“說人的名字!”
楊金水:“鄭泌昌……何茂才……還有嚴閣老、小閣老……太多了……都穿我的衣,用我的錢……”
嘉靖:“胡宗憲呢?”
楊金水:“胡宗憲?胡宗憲不是織造局的人……”
嘉靖:“呂芳呢?”
楊金水:“呂芳是誰?”
嘉靖緊緊地審視著他:“楊金水他們說的老祖宗,給你請六品頂戴的人,你也不知道?”
楊金水又在想著:“有他……有他……他在一百年前死的……”
嘉靖疑心未釋,盯緊了他:“你說了這麼多人,為什麼不說楊金水!”
楊金水:“楊金水也死了。他害死了我,我已經把他也帶走了……”
嘉靖緊緊地盯住他的眼,竭力想從他的眼神中看出真偽。
楊金水終於顯出了十分恐懼的樣子,突然動了,把頭在地上猛磕起來:“飛元真君饒命!忠孝帝君饒命!萬壽帝君饒命!我不敢來了,我立刻就走,我再也不敢來了……”那頭在地上也不知磕了多少下,砰砰地響著,地上開始有了血跡!
嘉靖慌忙操起磬杵,在銅磬上連敲了三下!
擊磬聲如此急促,黃錦大驚:“快!進去救駕!”
守在大殿門外的兩個提刑司太監一躍而起,推開了門疾奔進去。
黃錦急抓起袍子跟著奔了進去。
兩個提刑司太監疾奔到精舍門口,挾著一陣風像兩隻大鳥躍進了精舍去撲拿楊金水,可躍起的身影還在空中便立刻知道犯了大忌——嘉靖兩道目光怒惱地向他們射來!電光火石間,他們在空中瞥見楊金水並未犯駕,隻是拚命地在磚地上碰頭,這樣在精舍躍撲過去便沒了理由,反而犯了大不敬的規矩!虧得二人也是提刑司的高手,落下時同時把箕張在空中的十根爪子收了,雙腿也同時一縮,撲躍抓人的姿態便變成了從空中跪下的姿態,砰的一聲,兩人四膝同時落地,跪在楊金水身後兩側,一邊一個拽住了他的雙臂向後拉起,楊金水的頭拉離了地麵,他們自己的頭倒趴在了磚地上。
“萬歲爺!萬歲爺!”黃錦也緊跟著奔進來了,剛才瞬間發生的一幕他並未看見,奔過去便擋在嘉靖的身前!
兩個提刑司太監兀自緊拽著楊金水的雙臂,趴跪在那裏。
楊金水的頭這時軟癱在肩側,其實已經暈厥了過去,滿頭滿臉是血,地上也是好大一攤血!
黃錦這才驚恐地回頭,憂急地望向嘉靖:“主子驚、驚了聖駕沒有……”
嘉靖臉上已恢複了端嚴的平靜,望著黃錦憂急的神色,目光裏也慢慢浮出了一絲淒憫:“楊金水被厲鬼奪去魂魄了……”
就這一個眼神,這一句悲憫,使黃錦壓抑已久的淚水湧了出來,他立刻跪下了,磕了個頭:“辜、辜負聖恩,老天爺在懲治他了……主子犯不著再為這樣的奴才難過……”
嘉靖當然知道他們之間都有過命的交情,也知道這幾個奴才再不爭氣,對自己還是鐵忠的,黃錦這番哽咽的回話實是在替楊金水求情,想了想,說道:“天罰了,朕就不罰。叫這兩個奴才立刻把他送到朝天觀去,有藍真人他們在,厲鬼也不敢再纏著他了。”
黃錦立刻在地上接連磕了三個響頭:“奴才替楊金水叩謝聖恩!”磕罷頭跪在那裏轉對兩個提刑司太監說道:“主子萬歲爺的旨意都聽到了?”
兩個提刑司太監依然把頭趴在磚地上:“是,奴才們都聽到了。”
黃錦:“立刻送去,交給藍真人。”
兩個提刑司太監磕了個頭:“是。”一人捧一邊捧起了楊金水,毫不著力地躬著腰低著頭退著出了精舍的門。
“呂芳。”嘉靖望著黃錦突然喚道。
黃錦跪在那裏正轉頭望著兩個提刑司太監將楊金水抬出去,聽到嘉靖這一聲呼喚,打了個激靈,慌忙回過頭來:“主子,呂、呂公公在永陵呢……”
嘉靖依然望著他:“朕知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黃錦:“回主子,現在未時末申時不到。”
嘉靖:“你也不用回司禮監了。天一落黑,從後宮出去,將呂芳喚回來。”
黃錦幾乎不相信這是真的,直愣愣地望著嘉靖:“主、主子是叫奴才將呂公公召回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