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怎麼說的?你們再說一遍?”陳洪倏地站起,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還是年長些的那個錦衣衛回話:“回陳公公,皇上旨意,著黃公公一個人將楊金水立刻帶到玉熙宮去,皇上要親自審他。”
話回得已是再清楚不過了,陳洪一下子怔在那裏。
黃錦、石公公和另一個秉筆太監都靜靜地站了起來。
黃錦斜眼向陳洪望去:“陳公公要是沒有別的吩咐,咱家便帶楊金水走了。”
原想狠狠地從楊金水身上審出些端倪,不料皇上這時突然親自提審,而且是叫黃錦帶去!陳洪實在心有不甘,又狠狠地向坐在椅子上的楊金水看去。
楊金水坐在那裏已經像個刺蝟。頭上、身上都紮滿了銀針,到處又都是被艾火炙過的香痕,還是沒有絲毫反應,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裝吧,裝吧!”陳洪煩躁地拍了一下椅子扶手,“告訴你,萬歲爺就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你在這裏能裝,到了萬歲爺那裏也得現了原形!拔掉針,穿上衣服,帶他去見聖上!”
玉熙宮謹身精舍飄零滿地的那些供狀、證詞不知何時已被收拾得幹幹淨淨了。
精舍神壇上都點上了香燭,正上方供著太上道君的神主牌,底下一格供著三塊神主牌。
正中的那塊牌子上寫著“靈霄上清統雷元陽妙一飛元真君”!
左邊的那塊牌子上寫著“九天弘教普濟生靈掌陰陽功過大道思仁紫極仙翁一陽真人元虛圓應開化伏魔忠孝帝君”!
右邊的那塊牌子上寫著“太上大羅天仙紫極長生聖智昭靈統元證應玉虛總掌五雷大真人元都境萬壽帝君”!
這三塊牌子都是邵元節、陶仲文那些方士在一起商量後,說是上天給嘉靖封的神號。這時都被請出來供在太上道君的神主牌下。嘉靖早已堅信自己這個飛元真君、忠孝帝君、萬壽帝君總掌著陰陽功過、有元陽在胸、五雷在手,天下魔怪妖邪無可不伏!這時便換上了道袍,頭戴香草圈成的圓冠,端坐在神壇前的蒲團上。
楊金水就跪在離他三步開外的地上。
皇上單獨密審這樣一個瘋子,黃錦自己也不能進來,萬一驚了聖駕那便是天大的事情,虧他苦心,在楊金水被抬來時就暗中叫東廠的行刑太監在他身上做了手腳,也不知點了哪幾處穴位,人跪著,身子直著,既不至於發瘋驚了聖駕,也又能正身挺跪麵對嘉靖。還有一絕,他跪的位置恰好能使他那翻上去的眼神正看著神壇上的牌位。這就能使嘉靖認定他被降伏在自己的神號之下。
神壇上的香燭都是特製的,旁邊那座銅香爐裏氤氳的香也是特製的,門窗又緊閉著,滿屋子都是異香縹緲,在嗅覺上就給了人如入仙境之感。
果然,楊金水的鼻翼慢慢翕動了,在一縷一縷地吸著撲鼻的異香,人便有了一些感覺。
嘉靖也進入了狀態,眼中閃出兩道精光,直望著楊金水。
楊金水的眼神沒有那麼虛了,那幾塊牌位上的字在他眼中慢慢清晰起來。
嘉靖操起了身邊的磬杵,在銅磬上敲了一下。
聽到這一記清脆悠長的銅磬聲,楊金水身子居然動了一下,一直癡癡的眼珠也居然動了一下。
“看到牌位了嗎?”嘉靖的聲音像是從天外極遠處傳來,傳到了楊金水的耳裏。
“天……”楊金水居然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個字。
嘉靖:“你看到誰了?”
“靈霄上清……”楊金水不像自己在說話,倒像是另外有個聲音在他身子裏說出了這四個字。
嘉靖的目光更亮了:“靈霄上清下坐著誰?”
楊金水還是癡癡地,在那裏想著。
“坐著誰?”嘉靖的聲音從天外傳過來時好像近些了。
楊金水的眼中看到了“飛元真君”四個字,嘴裏便機械地說出了這四個字:“飛元真君……”
嘉靖:“飛元真君又是誰?”
楊金水的目光在遲滯地移動,又說出了四個字:“忠孝帝君……”
嘉靖:“忠孝帝君又是誰?”
楊金水的目光移到了右邊那塊牌位:“萬壽帝君……”
“你是誰!”嘉靖突然厲聲問道。
“我是誰……”楊金水喃喃地複述著嘉靖的問話,兩眼虛望著上方,似是在想,又像是在空中尋找那個“我”。
嘉靖又操起了身邊的磬杵,在銅磬上敲了一下。
這一聲似乎敲醒了楊金水的記憶,繞梁的銅磬聲在耳邊嗡嗡響著,他自言自語地說道:“《廣陵散》……我是《廣陵散》……”
嘉靖的臉陰沉下來了:“什麼《廣陵散》?”
楊金水的目光雖然還散著神,卻慢慢望向了嘉靖:“我的琴……我是沈一石,我有冤……”
嘉靖不禁一凜:“你怎麼敢到這裏來?”
楊金水:“楊公公帶我來的,我被楊金水給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