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心裏當然也急著想說那番話,嘴上卻仍然從講書這個話題談起:“這一向在看朱子說理和氣。朱子說理是善的,氣是惡的。又說千五百年從堯舜到周公到孔子理都不得行,又說無處不在者都是個氣。為什麼善理總是不行,氣惡卻無處不在。請兩位師傅講講。”
高拱和張居正對望了一眼,見裕王這般謹慎地入題,立刻感受到了“君密臣安”的溫暖,二人欣慰地點了點頭。
高拱說道:“太嶽,理氣之學你鑽得深,你給王爺講講吧。”
張居正:“王爺這個問提得好。朱子講的這個理是個亙古存在,你行不行它,它都在那裏。就像天風,春有東風秋有西風,春行東風萬物生焉,秋行西風萬物伏焉,生也是善,伏也是善,春秋代序,四季有常,萬物得以休養生息。這便是天時那個理。氣卻是個無處不在,順風它也在行,逆風它也在行,無風了它還在行。朱子在這裏說氣是惡的便是指的無風之氣。譬若人之欲望,是自己的要得,不是自己的也要得,人人都生個貪得無厭之心,這便是無風化疏導之氣。此氣一開,四處彌散,上下交征,做官的便貪,為民的便盜,於是邪惡之氣便無處不在。”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提高了聲調:“然則天上畢竟有個日頭在,日光蒸爍,此無風之氣終有散盡的一天。曆朝曆代到了沒有風隻有氣的時候便是日光蒸爍氣數要盡了。”
裕王深以為然,重重地點了下頭,想順著他的這個話切入正題,卻依然有些猶豫,不禁望向了李妃。
李妃立刻明白了裕王的意思,這是想叫自己挑起話題,便會意地迎著裕王的目光:“王爺,我能不能問一句?”
裕王:“既叫你聽,你當然能問。”
李妃飛快地瞥了張居正一眼,連忙將目光垂下:“請問張師傅,譬若君主用人,什麼人是風,什麼人是氣?”
如此巧妙地切入正題,而且切進來便是偌大一個難題!張居正目光一閃,望向高拱,高拱也是眼睛一亮,兩人碰了一下目光,心中都不油而然對這個王側妃的精明既心生賞識,又生了幾分敬畏。
張居正尤其如此,不知為何,平時每當麵對這位王妃,心中便怦然似有鹿跳,此時聽她向自己發出如此一問,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隻得將這個回話遞給高拱:“肅卿兄,這個理你來給王妃說吧。”
高拱:“王妃此問讓臣等佩服。這個答案諸葛亮在《出師表》裏已經說了,‘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衰替也’。這就是說,賢臣是風,小人是氣。”說到這裏他也激昂起來:“賢臣小人時時都有、處處都在,為君者擇用而已。適才太嶽說曆朝曆代沒有風隻有氣便是氣數要盡了,如果君主能及時選用賢臣罷黜小人,有風化在,這個朝的氣數便不會盡,隻是小人的氣數盡了而已。”
“我大明朝也該是小人氣數當盡之時了!”裕王倏地站起了,不再諱言大聲問道:“你們說,楊金水這次拿了,尚衣監、巾帽局、針工局也拿了好些惡奴,父皇是不是要徹底清除奸黨了!”
“關鍵是浙江這次送來的供詞!”高拱也站起來激動地說,“要是這次送來的還是上次海瑞審訊的供詞,清除奸黨應該就在今日!”
張居正跟著站了起來。李妃也跟著站了起來。眾人眼中都閃著興奮的光。
“去了趟江南,竟連回話都不會了!”黃錦走到值房門口便聽見陳洪也正在這裏發威,臉一陰,徑直走了進去。
司禮監值房北牆原來的五把椅子還是五把椅子,隻是呂芳原來坐的正中那把椅子上現在坐著陳洪,陳洪右邊最後一把椅子還坐著石公公,陳洪左邊最後一把椅子還坐著原來那個秉筆太監,緊靠陳洪左右兩把椅子卻空著,右手那把原是陳洪坐的,左手那把仍是黃錦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