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房內院的圓門裏又走出了一個當值太監的頭,也是還沒走近便被一股臭氣熏著了,皺著眉對押送的兩個錦衣衛:“陳公公他們都在等著呢。這麼臭怎麼抬進去?”

一個錦衣衛:“半夜離開潞河驛給他洗的澡,可抬到半路上屎尿又拉了一身。隻好有勞各位先幫他洗了再抬進去。”

當值太監的頭立刻對身邊幾個太監:“拿套衣服來,從井裏提水,就在這裏把身子衝了。”

院落裏原就有一口井,一個太監連忙奔到井邊搖動軲轆去吊水。一個太監連忙奔出去拿衣服。

當值太監的頭這才又對那兩個押送來的錦衣衛說道:“你們先跟我進去吧。”領著他們向內院圓門走去。

水提過來了。兩個行刑太監打開了楊金水椅子扶手上的手銬,便走開了站在一旁。

兩個太監冷臉走過來了,手伸得老長,伸出爪子抓住楊金水的衣服便猛地一扯,那衣服本是絲的,這一扯便破了,他們往地上一扔,又扯下裏麵的衣服,往地上一扔。被陳洪提拔為貼身隨從的那個太監將一桶水從他肩背潑了下去。

大熱的天,冰涼的井水,潑到身上楊金水依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所有的太監都愣在那裏睜大了眼望著。

提水的太監又將一桶水提了過來,遞給陳洪的貼身隨從太監。那隨從太監繞到楊金水身前,提起桶又劈頭潑了下去。

一身的水還濕淋淋的,那隨從太監便命另一個太監:“拿衣服,給他穿上!”

另一個太監便拿著衣服走了過來。

“站了!”一個聲音喝住了他。

原來黃錦正從玉熙宮奉命來拿浙江的急遞,站在院門外早看見了他們這般糟踐的行徑,這時又瞥見了地上被他們扯碎的衣服,一股怒氣衝上腦門:“混賬王八羔子沒良心的東西!萬歲爺和老祖宗還沒治他的罪呢,你們就敢這樣不把他當人待?”目光炯炯掃了一遍那些太監,最後盯在那個陳洪提拔的隨從太監臉上:“你自己平時洗了屍也是這樣穿衣嗎?把你的皮扒下來,給楊金水擦幹了身子!”

那隨從太監這幾日正春風得意,今日也是有心討了這個差使進一步取陳洪的歡心,這時正人五人六揚威立腕,卻被突然出現的黃錦逮著了,當眾嗬斥,那張臉登時紅了,賠著笑還想討回些麵子:“回黃公公,奴才也是奉了祖宗陳公公之命行事……”

“根都沒有的東西,你哪裏又多出了個祖宗!”黃錦更加怒了,“還敢頂我的嘴。來人,扒他的皮給楊金水擦幹身子!”

說到拉幫結夥,宮裏的太監可算天下之最了。隻有司禮監例外,因呂芳掌印多年,從秉筆太監到最底層的跑腿太監都隻認他一人,因此不敢也不能結成幫夥。可自陳洪暫署掌印以來,存了個改朝換代的心,升了幾個人的職位,意在打壓猶自忠於呂芳的人,那幾個人反了水,一心想做開國功臣,便開始結夥欺壓人了,司禮監開始有了兩派。被欺的那些太監這幾日飽受欺壓,一直不敢言語。這時黃錦出麵撐腰了,按理正是他們瀉火的時候,偏又膽小的多膽大的少,畢竟怕著現在掌印的陳洪,竟沒人應聲來扒那個隨從太監的衣服,有些人還把頭都低了。

黃錦看在眼裏更是心裏難受,望向了站在門口的兩名提刑司行刑太監:“看樣子咱家隻好叫提刑司的人了。你們過來,扒了這個奴才的皮!”

陳洪暫署掌印,黃錦自然暫署首席秉筆,提刑司歸他直管,那兩個行刑太監當然聽命,答了一聲:“是!”大步走了進來。

“別!”那隨從太監這才真怕了,“奴才自己扒,這就扒。”一邊說一邊苦著臉脫下了自己外麵的長衫便給楊金水要擦。

黃錦又喝道:“脫裏麵的衣服擦!”

那隨從太監哪敢再吭聲,隻好又脫下了貼身的短衣,自己也光了身子,去給楊金水擦身上的濕水。擦幹了,又去拿衣服給他穿。

黃錦又喝住了他:“這裏的活不用你幹了,你不配幹侍候人的活。你原來那個搭檔不是去了浣衣局嗎?你就到上駟監侍候馬去吧!”

那隨從太監臉刷地白了,光著身子咬了咬牙回道:“奴才現在是陳公公的人,要發配奴才,奴才也得稟告了陳公公。”

黃錦望著他那副嘴臉,聲調壓低了,牙卻咬得更緊了:“我現在就叫你去上駟監。倘有哪個公公出來替你說話,咱家都跟他到皇上麵前理論!滾,立刻滾到上駟監去!”

那隨從太監這才真正懵了,遊魂般拾起了地上的衣服,也不穿,光著身子又遊魂般走了出去。

其他的太監有些人暗喜,有些人沮喪,都低了頭站在那裏。

黃錦的目光慢慢掃向他們:“在這裏我給你們打個招呼,不要打量著要改朝換代了,便這山望著那山高!想明白些我們這些人都不是人,因有了皇上我們才算半個人,因有了老祖宗這麼多年嗬護,我們才活得像半個人樣。誰要是連這點良心都不講,就是半個人也不想做了。不想做人就去做畜生!都聽到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