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烤漆,便是將凝固在一根銅簽上的漆棒先在火上烤熔了,然後糊上信封的封口,然後蓋上印,注明接件人開啟。
漆棒原是應備的什物,那書辦立刻將信封的封口烤了,擺在書案上。
海瑞從袍袖裏拿出自己一枚印章趁烤漆未硬蓋了上去,接著又從書案的一個木盒裏拿出三根羽毛粘在烤漆處。
王用汲也從袍袖裏掏出了自己的印章,海瑞已經拿起了封文:“原案是我的封印,重審當然用我的封印。還有一個時辰天亮,送呈趙中丞急遞就是。”說到這裏轉向隔壁的錄房大聲說道:“將鄭泌昌、何茂才帶上,立刻去巡撫衙門!”說完疾步向門外走去。
隔壁錄房立刻傳來應答聲押人出門時桌椅的碰撞聲。
王用汲輕歎了一聲,將印章塞回袍袖,跟了出去。
一聲雞鳴,接著是此伏彼起的雞鳴聲從遠處傳來了。
亮寅時開城門,這裏就戒了嚴,九門提督親自帶著好幾百官兵來了。進城的在外麵擋住了,出城的在裏麵擋住了,此時北京的永定門被把得鐵桶也似。
緊接著一抬大轎抬著一個司禮監秉筆太監來了,還帶著十個東廠的行刑太監十個鎮撫司的錦衣衛,走到城門以外吊橋以內站住了。
大轎一傾,立刻有個東廠的行刑太監打開了轎簾,又有個東廠太監將一把椅子搬了過來,擺在門洞和吊橋之間,走出來的是那個司禮監秉筆太監石公公,背著手踱到椅子前坐下了,望著前方的驛道。
城裏城外被擋住的士民人等都好了奇,便都不走了,遠遠地聚在那裏,議論紛紛,以為是哪個打了勝仗的大將軍要進京了,等著看。
馬蹄車塵,等來的卻是押送的一輛囚車,在城門外護城河邊停住了。四麵都能看見,楊金水手鐐腳銬兩眼望天坐在裏麵。
石公公慢慢站起了,帶著十個行刑太監和十個錦衣衛走上吊橋,迎了過去。
石公公一行向囚車走來,城外的護城官兵立刻將浙江巡撫衙門押送囚車的官兵也趕開了,隻兩個押送的錦衣衛迎向那石公公,走近便飛快地行了個單跪禮:“屬下見過石公公!”
那石公公腳步兀自未停,走向囚車:“是楊金水嗎?”
兩個錦衣衛緊跟在他身後:“回石公公,是。”
說話間石公公已走近囚車,立刻聞見一陣臭氣,連忙站住了,隔著約有數尺,捂著嘴望向囚車裏的楊金水。
那楊金水抬頭望天,一動不動。
“作孽。”那石公公說了這兩個字,將手一揮,轉身向城門走去。
跟他來的錦衣衛替換了浙江官兵,押著囚車向城門跟去。
跟押囚車的兩個錦衣衛緊隨著石公公,一人從衣襟裏掏出一封粘著三根羽毛的急遞文書,邊走邊說:“稟石公公,這是浙江巡撫衙門昨天追上來遞交的公文。趙中丞特地囑咐了,這裏麵是司禮監和內閣吩咐重審鄭泌昌、何茂才的供詞,要屬下們連同楊公公一起遞交司禮監。”
那石公公卻腳步未停看也不看:“帶著,親手交給陳公公吧。”說話間走過了吊橋,徑直鑽進了轎子。
大轎在前,囚車在後,過了城門洞,進了永定門。
遠遠圍觀的士民人群立刻轟動起來。
有人一眼就看出了:“是個公公!”
更有人認出了是楊金水:“是楊公公!江南織造局浙江市舶司總管,管的錢夠半個大明朝花銷!”
一個老北京更是出語驚人:“今天什麼日子?七月十四,明天就是鬼節!皇上要殺人了!”
重兵押送下,囚車偌大的車輪在磚地上慢慢向前滾動。議論聲卻在攢攢的人頭上像波浪般傳了開去,宮裏駐外的大財神江南織造局兼浙江市舶司總管楊金水逮拿進京了!
有明一代,奉旨逮拿犯罪的官員進京已是司空見慣。這一次如此大張聲勢逮拿駐外的大宦官進京實屬罕見。聖意昭然,就是要讓大家都知道,浙江的貪墨大案要挖根了。無論牽涉到誰,也一秉大公,決不寬貸!這個根挖到內閣當然是嚴閣老、小閣老,挖到宮裏隻怕還牽涉到呂芳。一場政潮從浙江波及到北京已是暗流洶湧了!
進了西苑,石公公也隻能步行,這時大步進了外院。他身後的楊金水反倒坐在一把粗笨的椅子上,被兩個提刑司太監抬著,隻是兩手被銬在椅子的扶手上,抬到了這裏。
椅子放在了院子中間,石公公一個人徑直向司禮監值房內院的圓門走了進去。
院落裏早等著一群烏鴉般的當值太監。一撥人遠遠地望著楊金水,臉顯兔死狐悲之色。一撥人卻被陳洪新近提拔為貼身隨從的那個太監領著,呼地圍了上去,挽袖翻眼,目露落井下石之光,還沒挨近卻被一股臭氣熏站在那裏。
楊金水坐在椅子上,兩眼直直地望著天空,七月流火的日光如此刺目,他竟連眼睛也一眨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