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我不這樣看。誹謗聖上正可見鄭泌昌、何茂才已經是無父無君之人,這樣的人才會幹下這麼多禍國殃民的罪孽。《大明律》載有明文,凡是奉旨審案,都要將原供詞一字不改呈交朝廷呈交皇上。改了,便是欺君。”

錦衣衛那頭不說話了,轉看向趙貞吉。

趙貞吉知道,這時最要緊的是態度,想了想慢慢說道:“《大明律》是有明文規定。可身為臣子,明知逆犯是為了規避罪責誹謗聖上,也不忍將這樣大逆不道的言辭送上去有傷聖名。海知縣,可不可以再審何茂才,按照鎮撫司上差剛才的意思,另呈一份供詞?”說到這裏他又轉望向譚綸,目有深意。

譚綸立刻明白了個中利害,但實在沒有把握能說服海瑞接受這個主張,一時愣在那裏。

海瑞立刻說話了:“各位大人當然可以再審何茂才,也可以再審鄭泌昌。但這份供詞是我審出來的,我必須原詞呈交朝廷。”

錦衣衛那頭焦躁了:“這樣的供詞交到朝廷內閣看了會怎麼樣?司禮監看了會怎麼樣?怎麼上奏皇上?”

海瑞:“如實上奏皇上。狂犬吠日,我不知各位何以有這麼多的忌諱。”

所有的人都無話可答了。

趙貞吉低頭想著,好久才又抬起了頭:“要送朝廷也是明天的事了。各位不妨都先去歇息,再想想。”

這是明顯為了留一個最後的餘地。大家都會意,卻都不做聲。

趙貞吉望向海瑞和王用汲:“二位今日也辛苦了,先回官驛歇息吧。”

海瑞和王用汲站起了,向趙貞吉、譚綸揖了一下,走了出去。

聽腳步聲遠去,趙貞吉立刻麵對譚綸和四個錦衣衛:“何茂才這份供詞非同小可。真如所供,沈一石一案立刻便可審結,他背後那些人都是死有餘辜!可現在欽犯為了逃避罪責,竟又把事情子虛烏有影射皇上。這便是兩難處。譚大人,你再辛苦一趟,去跟海知縣說說,供詞最好不要這樣呈送朝廷。”

譚綸隻好又站了起來:“我去說。但如果他堅持呈送,我們也無法駁他。”

趙貞吉:“他一意孤行,我們再另想辦法。上差,你們以為如何?”

錦衣衛那頭:“趙大人這是老成謀國,我們都聽你的。”

趙貞吉又望向譚綸:“覺是沒得睡了,譚大人多辛苦吧。”

“我這就去。”譚綸向他們拱了一下手走了出去。

幾盞大燈籠用竹竿高高挑起,把後院,把那株槐樹都照得通亮。那些被拆了窩巢的烏鴉依然在院落上空盤旋飛叫。

趙貞吉身穿貼身短裝,束發仰頭望著那株高高的槐樹,望著那些院空中的鴉影。

幾個書吏和幾個差役都屏住呼吸站在他身後,不知他要幹什麼。

很快,兩個差役扛著那杆長梯子來了,搭在槐樹上。

當值的那個書吏悄聲問道:“稟中丞大人,梯子架好了,是不是現在就拆?”

趙貞吉沒有立刻答他的話,徑自念起詩來:“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若朝露,去日苦多。……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無枝可棲。”

幾個書吏和幾個差役更不知所雲了,都在背後望著他。

“把拆了的那些樹枝都撿起來。”趙貞吉依然抬著頭。

當值那書吏沒聽明白,又不敢問,望向另外幾個人。

有個差役倒是明白了,示了個眼色,率先在地上去拾傍晚捅落的窩枝。其他人也明白了,紛紛在地上撿拾窩枝。

“來個人,扶好梯子。”趙貞吉又說了一句,自己竟攀著梯子向上爬去。

當值的書吏第一個嚇壞了:“快,扶好梯子!”

兩三個差役慌忙奔過去,死死地扶緊了梯子。

趙貞吉已經爬到了半樹間那個殘窩旁,向下喊道:“把那些窩枝給我遞上來。”

眾人這才明白他的意思。慌亂間辦法倒想得挺快。一個差役解下了腰帶,捆好一把窩枝:“拿竹竿來!”

另一個差役拿起竹竿橫下了竿頭,捆好的窩枝被綁在竹竿尖上,拿竹竿的差役慢慢伸直了竹竿,將那捆窩枝慢慢伸到梯子上的趙貞吉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