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從太監急了:“撒手,幹爹,快撒手!”
楊金水箍得更緊了,三個人同時使勁,這一扯便將趙貞吉也拉得一個趔趄,連人帶聖旨便將摔倒下去。錦衣衛那頭不能不管了,倏地伸出手挽住了趙貞吉的手臂,轉對身旁兩個錦衣衛:“你們去,拉開了!”
兩個錦衣衛過去了,三個太監連忙鬆手爬開。
擒拿本是錦衣衛的看家本領,但見二人各伸出一爪掐住楊金水的手臂,也不知是掐在哪個穴位上,楊金水的兩條手臂立刻便軟軟地垂了下來。兩個人也沒怎麼使勁,輕輕往上一提,把還是跪著姿勢的楊金水提得離開了地麵,提到離趙貞吉約兩步遠又輕輕把他擱在地上。楊金水一動不動了,僵跪在那裏。
趙貞吉這時已然臉色煞白,額上也滲出了汗珠,欲待宣讀聖旨,隻覺喉頭一陣陣發幹,僵在那裏,發不出聲來。
錦衣衛那頭伸手從身旁的茶幾上抓過一碗也不知是哪個太監喝剩下的茶,顧不了許多,便送到了趙貞吉嘴邊。趙貞吉兩手握展著聖旨,隻得張開了嘴,才喝了一口,一陣作嘔湧上喉頭,哇的一聲將那口茶又吐了出來。
錦衣衛那頭在邊上提醒:“趙大人,該宣旨了。”
畢竟是理學、心學兼修的人,趙貞吉這時很快鎮定下來,向展開的聖旨看去。一目十行本是他的天賦,領悟上意也是半生的修為,可此時這一道三百餘字的聖旨,他卻看得待在那裏。
四個錦衣衛從他的神色中也立刻感覺到了聖旨的分量,一個個都屏住呼吸,靜靜地等聽。
可聖旨必須宣讀,趙貞吉在這一刻間無論如何也體悟不到聖上下這道旨意的真正用心,這時能派上用場的也隻有“中庸”二字,他調勻了呼吸,盡量不帶任何情緒,平聲平調慢慢宣讀起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江南織造局兼浙江市舶司總管楊金水聽旨。織造局、市舶司雖歸內廷管轄,實亦為國庫之鎖鑰。朕四季常服不過八套,換幹洗濕,推衣衣(音:jì)之藩王使臣官吏將士,節用用之祿餉軍國之需,無時不念國步之艱,民生之難。渠料一蠶一繭一絲一梭皆吞沒於群蠹之口!沈一石何許人?二十年前織造局當差一書吏耳,何以將織造局之作坊桑田盡歸於此人名下?且任其將該司之絲綢行賄於浙江各司衙門達百萬匹之巨!彼尚衣監、針工局、巾帽局諸宦官奴才寧無貪墨情事?爾身為織造總管寧無貪墨情事?如此吞絲剝繭者若不一絲一縷從口中吐出,朕欲容之,彼蒼者天,其能容乎!著即將楊金水押送京師,待朕細細盤問。江南織造局浙江市舶司暫委浙江巡撫趙貞吉兼領。另派浙直總督署參軍譚綸署理浙江按察使,會同辦案。欽此。”
“欽此”完了,屋子裏是死一般的沉寂。楊金水一直還像石像般跪在那裏,幾個太監已在簌簌發抖,四個錦衣衛也互相看著,還是一聲不吭,接著把目光又都望向了趙貞吉。
趙貞吉的目光卻依然盯在聖旨上,時光也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在那道聖旨上。盼了十天的旨意將趙貞吉一下子推到了二十年來最大的一次政潮之中。突然逮捕楊金水進京,突然派來譚綸會同辦案,又突然將織造局這個爛攤子讓自己收拾。皇上是不是已決心倒嚴?宮裏那些涉案衙門是不是要一並徹查?聖諭除了深表痛恨以外,並無明白交代。趙貞吉知道,天風青雲,漩渦深穀,皆在自己腳下這一步之間!邊想著,趙貞吉撂下了一屋子的人,握著聖旨一個人慢慢走了出去。
四個錦衣衛望著他的背影在兩盞燈籠的護引下慢慢消失在回廊盡頭。
三個錦衣衛轉望向錦衣衛那頭。
一個錦衣衛:“宣完旨就這樣走了?”
另一個錦衣衛:“楊公公還押不押送?”
又一個錦衣衛:“浙江這些人是不是都瘋了?”
“閉上你們的嘴。”錦衣衛那頭開腔了,“這個案子弄大了。記住我的話,一切事都不能往宮裏扯,尤其不能往皇上身上扯。主意讓姓趙的他們拿。”
三個錦衣衛:“明白。”
錦衣衛那頭這才轉對幾個匍匐在地上的太監:“給楊公公洗個澡,先送到巡撫衙門去。”
四更時牌,是一夜最黑的時分。衙門口到轅門外布滿了燈籠火把,站滿了兵士。
從轅門左側石頭街麵上傳來的馬蹄聲踏破了夜空,緊接著海瑞帶著一行押運軍需的隨從馳來了。
轅門下馬,海瑞立刻看到了三駕囚車停在衙門外的八字牆邊。
守轅門的隊官立刻接過海瑞扔過來的馬韁,轉過頭去,大聲傳呼:“陪審官海知縣到!”
立刻,衙門口一個書辦接過了傳呼聲,向裏麵傳呼:“陪審官海知縣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