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

“開門!”

房間裏吹了燈,本是黑黑的。可窗紙早被那些士兵捅了好些小眼,外麵營房的燈光便從洞眼中爍射了進來,恰又射在床上。齊大柱在床上摟住自己的女人,隻扯過一床單被蓋在身上,絲毫不理睬那些敲門砸戶和鬼叫狼嚎。

那女人在底下推起了他的雙臂,輕聲說道:“讓他們進來吧?”

齊大柱依然跨在女人的身上:“你不懂,叫出來他們就不饞了。”

“不行。”那女人撐住了他,“我都是他們的嫂子了,今天這個日子我也得請請他們。讓開。”

“這倒是個理。”齊大柱仍然不肯離開,“可也沒東西,請他們吃什麼?”

女人:“你走開就是。”

齊大柱這才慢慢從她身上跨開,自己穿好了衣褲,又扯起那床單被擋在破窗戶和床的中間。

那女人便在單被那邊也穿好了衣服,接著點亮了燈。

門外見到裏麵燈亮了,敲門聲更急了,吼叫聲更響了。

那女人又攏了攏頭發,竟從床底下搬出來一壇酒和一笸籮花生放在小桌子上。

齊大柱望著她:“哪來的?”

女人:“你的軍餉買的。請他們進來吧。”

“好婆娘!”齊大柱誇了一句這才走到門邊。

門越敲越急了。齊大柱伸出一掌用暗力頂住了門,將門閂倏地一抽,立刻閃開了身子。

幾個士兵頃刻從門外摔進了門內。

“不是想看嗎?看吧。”齊大柱望了望地上那幾個正在爬起的人,“沒見過女人的東西,都進來吧!”說完這句他望向門外,不覺變了臉色。

一群士兵簇擁之中,站著海瑞!

“海大人!”齊大柱撲通跪了下去,才磕了一個頭,又倏地站起,幾步過去拉住自己的女人,“這就是海大人,我的恩公。磕頭!”說著把女人拉下來並排跪了,兩人一齊向海瑞磕了三個頭,又拉著女人站了起來。

海瑞依然站在門邊,望了望齊大柱,又望了一眼那女人。

齊大柱:“恩公放心,我齊大柱不會幹給你丟臉的事。這是戚將軍做的媒,明媒正娶!”

海瑞這才露出一點笑容,徐步走了進來。

所有的人都安靜了,一個個悄悄跟著走了進來。

那女人立刻端過來一把凳子,又用衣袖把凳麵擦了擦,擺在桌子的上方:“大人請坐。”

海瑞站在凳子邊便伸手在衣袖裏掏了一陣子,顯然沒有東西,又伸到衣襟裏去掏了一陣子,顯然還是沒有東西。一笑黃河清的海瑞這時露出了尷尬的笑容:“我記得身上本有塊碎銀,怎麼沒有了?齊大柱,你關餉沒有?”

齊大柱:“昨天關的餉。大人要多少錢?”

海瑞:“借我兩吊錢吧。”

“有!有!”齊大柱立刻走到床邊掀開席子,床頭卻隻有一吊錢。他也有些尷尬了,望向婆娘:“怎麼隻有一吊錢了?”

那女人:“你一共發了兩吊錢,買這些東西不要錢嗎?”

海瑞:“一吊就一吊。拿給我吧。”

齊大柱雙手捧著錢奉給海瑞。

其他的士兵紛紛掏出了身上的錢:

“海大人要錢我們還有。”

“拿我的。”

“拿我的。”

許多雙手都捧著各自的一吊錢伸向海瑞。

海瑞:“你們的我就不借了。”說著從齊大柱手裏拿過那吊錢對那女人:“這點錢也算不上賀禮,你扯塊布做件衣吧。齊大柱,我會還給你的。”

齊大柱低下了頭,挺強壯的漢子眼中有了淚花。

那女人慢慢跪了下去,又向海瑞磕下頭去。

海瑞也不好攙她,慌忙說道:“剛磕的頭,不用磕了。”

那女人還是端端正正又磕了三個頭,依然跪在那裏:“大柱是我的恩人,大人是大柱的恩人。大人,我們一輩子都會報答你。謝大人的賀禮。”說著雙掌並攏伸了上去。

海瑞提著那吊錢的繩頭將錢輕輕放在她的掌心。

這一時間,屋子裏分外地安靜,所有的人都不出聲,那些被海瑞救過的人有幾個都流出淚來,又趕忙去擦。

海瑞望了望齊大柱,又望了望一屋子的士兵,說道:“大喜的日子,我在這裏你們也喝不好酒。好好幹,殺敵衛國吧!”說著徑直向門外走去。

一屋子的人開始都懵在那裏,省過來後全都擁了出去。

十天的工夫,楊金水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頭平時梳得油光發亮的黑發這時白了一半,且蓬鬆地散亂著,兩個眼圈都黑了兀自睜著兩隻大眼,坐在床上就是不肯躺下。

俗語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幾個幹兒子被他折騰了十天十晚,這時已都累得不行,見他瘋了也沒有人再怕了,隻為職分所在不得不守候著他。因此一個個不但沒有了平時的殷勤,而且都冷著臉顯出老大不耐煩,站在那裏各自打哈欠、捶腰背,心裏在咒他怎不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