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鐵打的營盤”,最適合用來形容明朝的衛所製。軍事要隘設衛,關津渡口設所,皆建有固定的營房。大衛都設有城牆,儼然城池,如臨海的天津衛、威海衛還有這裏的台州衛。裏麵沒有百姓,住的全是軍戶,無論官兵皆可娶妻生子,而且可以子承父籍,世代為軍。因此“流水的兵”一說在明代並不適用。

溫嶺東南一戰,戚家軍摧毀了倭寇在浙江東南最重要的巢穴,胡宗憲抓住戰機正在部署下麵幾次戰役,力圖一舉肅清在浙江沿海為患多年的倭寇。

這時正是下次戰役前的寧靜。防守待命以外,軍戶們都在衛城裏照常過著有妻有子的日子,夕陽西下,家家炊煙,到處都能看到光著屁股追跑的孩童,還有不時提水擇菜吆喝責罵自家孩童的婦女。

單身兵丁當然除外,他們還沒有家,便編製在一起吃大鍋飯。齊大柱帶來的那些人留下的都是單身,編成了一隊,這時全蹲在他們營房外的露天坪裏,一個個捧著碗,圍著盛滿菜的大盆,一邊吃飯一邊談著女人。

齊大柱從營房的一扇門內出來了,徑直走到了一圈吃飯的士兵邊上,從地上拿起一個空碗一雙筷子,便從飯桶裏去舀飯。

正在吃飯的弟兄們都望著他。

一個弟兄:“哎!大哥,自家的飯不吃,趕來分我們的吃。”

齊大柱舀好了飯,挨著他們擠蹲了下來:“我也沒娶她,她也沒嫁我,什麼家?”

另一個兄弟:“在一個屋裏住了好幾夜了,她還不是你的女人?”

“閉上你的嘴。”齊大柱怒瞪了那個人一眼,“她睡她的,我都睡在外麵。”

又一個兄弟:“大哥瞧不上她?”

“那就讓給我。”另一個人立刻接言道。

齊大柱不再理他們,大口吃飯。就在這時那女人從房門出來了,徑直走了過來。

許多雙眼睛都賊忒兮兮地望著走來的她。

頭發梳得幹幹淨淨,衣服洗得幹幹淨淨,臉上那條刀痕也淡了些,這女人比被救那天顯得更加漂亮風韻了。

那女人走到齊大柱身邊:“飯做好了,回家吃吧。”

“你吃你的吧。我和弟兄們一起吃。”齊大柱也不看她,照舊吃飯。

那女人竟一把搶過他的碗,將飯倒進桶裏:“回家去吃。”

所有的筷子都停住了,望了望齊大柱又望向那女人。

齊大柱慢慢站起了,也盯住那女人。

那女人的眼睛隻望著他下顎以下。

齊大柱:“跟你說了,我不要你報什麼恩。過幾天就送你走,留個清白名聲吧。”

那女人固執地站在那裏:“回家吃飯吧。”

一個士兵:“要不要人家另說,吃頓飯打什麼緊。”

“就是。”另一個士兵,“你不去我們都吃不成了。”說著將碗往地上一擱。

所有的士兵都把碗擱在地上。

“好吧。都逼我吧。”齊大柱撂下這句奇怪的話向那間屋子走去。那女人跟著他走去。

士兵們立刻都端起了碗。

一個士兵:“有點怪,這幹柴烈火怎麼就燒不起來?”

另一個士兵:“我看大哥心裏還是喜歡,就是嫌棄人家被倭寇掠過。”

又一個士兵:“又不讀孔夫子,大哥不在意那一套。”

一個士兵:“我看也是。打個賭吧,我賭他們今夜就會上床。”說著從衣襟裏掏出一吊銅錢擺在地上。

立刻有一個士兵響應他,也掏出一吊銅錢擺在他那吊銅錢旁邊:“我也賭他們今夜上床。”

一個士兵掏出一吊銅錢擺在自己麵前:“我看今夜上不了床,我跟你們賭。”

是剛發的軍餉,接著好些士兵都掏出了一吊銅錢,有些擺在上床那邊,有些擺在不上床那邊。

天漸漸黑了,那女人點亮了燈放在桌上,又去關上了門,自己卻搬著一把凳子坐在一邊,看著齊大柱吃飯。

“叫我來吃,你又不吃?”齊大柱端起碗又停在那裏。

那女人隻靜靜地坐在一邊:“你先吃,你吃完了我再吃。”

齊大柱把碗又擺回桌上:“我跟戚將軍去說,明天一早就叫他安排人送你走吧。”

那女人依然平靜地坐著:“你趕不走我。”

齊大柱:“我說你到底是來報什麼恩的還是來折磨我的?叫你走你又不走,我要娶你你又不嫁。”

那女人:“我跟著你。哪天你真心想娶我了,我就嫁你。”

齊大柱:“娶就是娶,有什麼真心假心的?”

那女人:“我要你真心信我沒有被倭寇糟蹋過。”

齊大柱沉默了。

那女人:“吃飯吧。”

齊大柱:“說實話我心裏是有些堵。既然你說沒有,我信就是。”

那女人:“這不是真信。”

齊大柱:“怎麼真信?我不在乎不就行了。”

那女人:“我在乎。我要你每天心裏都是順的。”

齊大柱:“那要怎樣才能讓你信了我是真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