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母立刻望向海瑞:“我說了不是病,偏你多事。”
“是。”海瑞漫應著,望向李時珍卻問道,“請問先生,你剛才說的鄙鄉那句俗語,下麵一句是什麼?”
李時珍一聽大笑起來。
海母也跟著笑了:“虧你是海南人,李太醫知道,你卻不知道。我告訴你吧,免得今後被外鄉人笑話。有雨無雨聽龍王爺的,有病無病聽郎中哥的。”
竟如此簡單,海瑞也不禁尷尬地笑了:“那家母出汗發熱是什麼緣由,請李先生說說。”
李時珍:“天生萬物,人為靈長,各有稟賦不同。而稟賦往往是傳自父母或祖父母。剛峰兄,你的外祖父母中準有一人也是這樣,出汗發熱,不畏寒冷。”
海瑞望向了母親。
海母:“李太醫好見識。海瑞的外祖就是天生的火體。霜凍天穿一件單衣,赤著腳就下田做事去了。從不傷風,也不咳嗽。”
李時珍又望向了海瑞那雙腳:“剛峰兄是否也如此?”
海瑞答道:“我比家母好些。但寒天腳也出汗怕熱。”
李時珍:“這就是了。在醫理上,這叫做極陽之體。起因多由於曆代勞作,家貧無衣鞋禦寒,傳之數代,體內便陽氣積盛,陰氣消退,漸成抗寒之體。形之於體,雙腳尤甚。因腳為百脈所彙之處,熱陽周流遍體,終歸於腳。太夫人,剛峰兄,要說這是病,誰得了這個病那才真是福氣。”
海母高興了:“李太醫這才是真正的名醫!汝賢,聽見了沒有,娘這不是病,你也不是病,是祖上的福德。”
海瑞:“是。謝李先生解疑。”
海母望向了李時珍:“李太醫有這般手段,汝賢和他媳婦給我添一個孫子全靠你了。”
李時珍:“不能靠我,還得靠他們。”
海母立刻盯望向李時珍,海瑞一顆心懸起了。
李時珍一臉正色,海母自己反倒有些尷尬了,大聲向門外喊道:“阿囡,叫你娘來!”
海瑞的女兒一直趴在門邊悄悄地望著裏麵的大人,這時立刻脆聲應道:“知道了!”跑了開去。
李時珍這時有意不再看母子二人,而是將目光向這間屋子慢慢望去,不禁一怔。
原來海母所住之屋竟如此簡陋,除了正中間海母常坐的一把竹躺椅,躺椅邊放著一把矮幾,便隻有一張木桌四邊空空地擺在那裏,原來放在桌邊的那一把木椅,便是這時被海瑞搬來讓李時珍坐的椅子。這便是海家的規矩,海母要是坐在桌前,海瑞和夫人都是侍立在側,因此不設椅凳。這時要給二人診脈,連坐的地方便都沒有。
李時珍望向海瑞:“剛峰兄,是否要再搬兩把椅子來?”
海瑞:“李先生放心,拙荊會搬來的。”
就在這時,海瑞的夫人一手提著一條凳子在門口出現了,進了門立刻將凳子放下,遠遠地向李時珍深深福了下去:“見過李先生。”
李時珍站起了,身子側了一側:“嫂夫人不必多禮。”
海瑞搬起了李時珍原來坐的那把椅子:“李先生請。”搬著椅子走向桌前擺下。
李時珍走到桌前在椅子上坐下了。海瑞站在桌子的左側:“把凳子搬過來,讓先生診脈吧。”這話顯然是對海夫人說的,海瑞卻並不看她。
海夫人在門邊提起凳子剛要向桌前走去,海母突然說道:“慢點。”
海夫人立刻在原地站住了:“婆母有何吩咐?”
海母並不與兒媳說話而是望向海瑞:“汝賢,也該教教你媳婦了。上了廳堂,就一聲‘見過李先生’,婆母和丈夫也不瞧一眼,客人還當我們海家沒有規矩。還有,你看看,來見客人,也不梳洗一下。”
海夫人一張臉頓時紅了,愣在門邊。
海瑞也好不尷尬,卻不知如何回答,低頭站在那裏。
李時珍不禁向海夫人望去,心裏立刻起了微瀾。海瑞怎麼說也是朝廷的七品命官,可眼前這位七品夫人卻上穿一件粗布衣裳,下係一條粗布裙子,臉上卻仍然留有汗漬,發際也有些零亂,顯是正在勞作匆匆趕來的。接著他又向海瑞望去。隻見海瑞低垂著眼站在那裏,一聲不吭。他立時明白了海瑞在家裏的處境,寡母性情古怪,夫人久受壓抑,而海瑞又是極其純孝之人,為了順從母意,夫妻間平時關係自然就淡薄了。想到這裏,心中不禁同情起這個在外麵風雷顯赫在家裏如履薄冰的海瑞來。
海母一番話訓完,見兒子並無反應,更加來氣了,站起來望向海夫人:“還不去梳洗了,難道叫我去伺候你嗎?”
海夫人慌忙福了一下:“媳婦這就去。”答完,連忙將凳子提到桌子邊擺好,又慌忙轉身走出門去。
海母轉望向李時珍:“李太醫。”
李時珍隻得又站了起來:“太夫人。”
海母:“兒媳不懂禮節,讓李太醫見笑了。”
李時珍:“嫂夫人身為七品夫人,尚能如此儉樸勞作,李時珍佩服,怎會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