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了這一聲,好些話我就可以跟你說了。”說著,楊金水順手扯開了桌麵上那塊緞麵,露出了桌子上三樣東西:一隻一尺見方四角包著金片的紫檀木盒;一隻約一尺長五寸寬五寸高的銅匣,上麵被一把銅鎖鎖著,銅鎖上已經滿滿的生出了綠色的銅鏽;還有一樣便是芸娘平時在這裏彈的那把古琴!

芸娘將目光慢慢移開了,微低著頭,不再看桌上那些東西。

楊金水:“我算了一下,你跟我已是四年零三個月了,從十七歲到現在你的虛歲已是二十二了。幹爹給你找了個人,你下半輩子跟他去過吧。”

芸娘抬起了頭:“幹爹,我不要您老的東西,您老也不要逼我跟誰,讓我走,我一輩子都感您的恩德。”

“那不行。”楊金水堅定地搖了搖頭,“這些東西是他給你的,我也答應過他。我不能失信。”

芸娘已經明白了楊金水說的他是誰,忍不住還是低聲問道:“誰?”

楊金水:“沈一石。”

芸娘又沉默了,稍頃說道:“我本就是他花錢買的,既然他還要把我要回去,我給他做奴婢就是。”

楊金水眼中露出了一絲哀傷:“這一輩子他都不會叫你回去做奴婢了。”

芸娘眼睛一亮,望著楊金水,又突然感覺到有什麼異樣,怯聲問道:“他不再跟織造局幹了?”

楊金水點了點頭,慢慢站了起來:“不幹了,什麼都不用幹了。既不用辛苦了,也不用擔驚受怕了,兩手一拍,走了。他是個有福的人呀!”

芸娘倏地站起了,聲音明顯有些顫抖:“他去哪裏了……”

楊金水這時也動了情,伸手慢慢揭開了那隻紫檀木盒,拿出了最上麵一頁寫著字的書箋,那隻手也有些微微顫抖起來:“這是他留下的幾句話,囑咐我念給你聽。”

芸娘癡癡地望向了楊金水手裏那張書箋,沈一石那筆熟悉的字撲入了眼簾!

楊金水聲音帶著微微的顫動念了起來:“侯非侯,王非王,千乘萬騎歸邙山!我之後,誰複傷。一曲《廣陵散》,再奏待芸娘。”

“他,他死了……”芸娘的臉刷地白了,僵在那裏!

楊金水:“粘上了織造局,粘上了宮裏的差使,除了死,他還能到哪裏去?”

楊金水的目光慢慢斜望向她,發現她的眼眶裏盈出了淚水,接著流了下來。

楊金水:“你傷心了?”

芸娘哽咽著:“其實,他不是壞人……”

“好!”楊金水一隻手按到那隻木盒上,“有你這幾行眼淚,有你對他這句話,這些東西我可以交給你了。”說著打開了盒蓋。

——盒子裏是一遝銀票!

楊金水:“這些東西是他死前托付給我轉送你的嫁妝。他說了,你心高,這個世上沒有幾個人能配上你,這幾年委屈你了,跟我商量讓你跟一個人走。”

芸娘已經坐了下去,趴在桌子上抽泣起來。

楊金水:“先不要哭,聽我說完。”

芸娘還在抽泣著,哽咽地說道:“我誰的東西都不要。幹爹,你和沈先生要真這樣憐惜我,就讓我出家吧。我給他每天念念經,也算是還他的債……”

楊金水:“我說了,我答應他的事,一定要做到!”

芸娘又慢慢抬起了頭,滿臉的淚:“你們叫我跟誰走?”

楊金水:“高翰文!”

芸娘愣在那裏。

楊金水的臉色好凝重:“這一去千山萬水,溝壑縱橫!等著你的不一定是福,隻怕還有過不去的凶險。老沈說了,到時候這隻銅匣子可能救你的命,也可以救高翰文的命!不要打開,實在過不去的時候砸開這把鎖。”

芸娘失聲痛哭起來。

……

沒有月的夜,星光照著黑沉沉的瓦礫場,有誰能夠知道這裏曾經是烈火烹油,繁花似錦!

楊金水陪著芸娘也不打燈籠,從沈一石別院的後院門默默地走進來了。幾個黑影立刻守住了院門,站在那裏。

芸娘麵對那一片瓦礫,慢慢跪了下去,放下手中的提籃,掏出了紙錢。

楊金水替他擦燃了火絨,彎下腰去,芸娘點燃了紙錢,深拜了下去。

楊金水待他拜了幾拜,便對院門外的黑影輕拍了一下手掌。他的那個隨侍太監捧著一把古琴走進來了,遞給了楊金水,轉身又走了出去。

楊金水把古琴遞向芸娘:“最後為他彈唱一曲吧,就唱他送你的那幾句話,讓他知道我該做的都做了。”

芸娘依然跪著,接過古琴擺在地上,從懷裏慢慢掏出了沈一石那張書箋,借著紙錢燃起的火光最後看了一眼沈一石寫的那幾句話,輕輕將那張書箋放到了燃著的紙錢上,那張書箋也立刻燃燒起來。

“叮咚”一聲,芸娘撥動了琴弦,用《廣陵散》中那段應該彈角音的樂段,咽了一口淚,輕唱起來:“侯非侯,王非王,千乘萬騎歸邙山……”唱到這裏她哽咽了,再也唱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