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金水恨恨地瞥了二人一眼,獨自坐回了靠窗的那把椅子上。鄭泌昌與何茂怔了一會,又繼續在看著那頁賬目。

沈一石的聲音這時就像在二人耳邊輕聲低語,卻那樣清晰:“其二、沈某共有綢緞行一百零七家,嘉靖四十年初尚存綢緞十二萬五千六百匹。三月,織造局奉上命調撥十萬匹。剩餘二萬五千六百匹,鄭泌昌鄭大人以巡撫衙門開支為由分潤三千五百匹,何茂才何大人以按察使衙門開支為由分潤兩千匹。四月,為湊足買糧之款,賣出兩萬匹。現庫存僅絲綢一百匹。”

鄭泌昌、何茂才的眼睛刷地直了!臉上汗水直淌。

“現、現銀還有多少兩?”鄭泌昌也不看賬了,退了幾步,軟軟地跌坐在椅子上,兩眼失神地望著仍然站在案邊的何茂才。

“現銀也不足一萬兩!”何茂才拿著那頁賬目,手在抖著,聲音也在抖著,“這、這怎麼可能?打、打死我也不信!”

“完了。”鄭泌昌喃喃地說道,“我們都被沈一石玩了……”

“是呀,他是在拿命跟你們玩哪!”楊金水坐在椅子上冷冷地接言了,“你們幾個衙門包括你們的家裏,這麼多年的開支花了他多少錢,你們自己心裏有數。今年為了改稻為桑,又買了近一百船糧,又花了多少錢,我們心裏都有數。現在買的糧都借給了淳安、建德。沈一石家裏真有座金山,挖也挖空了。”

鄭泌昌、何茂才這才似乎不得不相信眼前這張賬目了,一個坐在椅子上,一個站在案邊,誰也不看誰,全望著前方發呆。

“兩位大人還有事嗎?”楊金水慢慢站起來了,“要沒有別的事,楊某要回去給宮裏上請罪的本章了。”

“楊公公!”鄭泌昌省了過來,“千萬不能就這樣請罪。要是我們都這樣請了罪,前方的軍需沒有了供應,這場大戰就打不下去了!”

楊金水的目光望向了門外:“現在想到仗打不下去,晚了!”

“楊公公!”

鄭、何二人竟同時在楊金水的身邊跪了下來。

“我愧對皇上,愧對老祖宗!”楊金水仰望著院外那方天空。看也不看身旁這兩個矮了半截的身子,“胡宗憲、戚繼光在前方打得那麼難,朝廷把接濟他們的軍餉都指望在這次抄沒沈一石家財上麵,我們卻拿不出軍餉來……”

“我們想辦法籌糧募款!”鄭泌昌立刻接言,“隻望公公跟錦衣衛幾個欽差說一聲,請他們轉陳、呂公公,讓朝廷給我們一些時限。”

楊金水這才慢慢望向了他們:“就算朝廷給你們時限,二位大人難道還能找出第二個沈一石去抄他的家?”

“隻要朝廷讓我們戴罪立功,我們可以另想辦法。”鄭泌昌說著立刻望向何茂才,“老何,你說想盡辦法我們能夠籌多少軍餉?”

何茂才:“拚了命,怎麼也能夠先籌集一兩個月的糧草軍需!”

“那眼下沈一石這個案子呢?”楊金水又望向了他們,“抄家抄出這樣的結果總得給朝廷一個說法。”

“找個人頂罪!”鄭泌昌答道。

楊金水:“找誰頂罪?”

鄭泌昌:“高翰文!”說著望向了何茂才。

何茂才立刻接道:“對!都因他辦案不力,致使欽犯畏罪自殺銷毀賬冊,轉移了私財!”

楊金水深望著他們,在那裏想著。

這裏,高翰文的目光也茫然了!

大廳外麵站滿了兵,椅子上坐著四個錦衣衛。屋子中間低頭站著沈一石的那管事,一片沉寂。

高翰文的腦子裏顯然是一片空白,他把目光慢慢轉盯向沈一石那管事:“你剛才說所有的作坊還能織多少天?”

“二十天。”那管事懼怯地望了高翰文一眼,看見他銳利的目光連忙又低下了頭,“因為庫存的生絲就夠織二十天。”

高翰文:“二十天能織多少絲綢?”

那管事:“一共能織一萬零九百六十匹。”

“一萬零九百六十匹?”高翰文的聲音震顫了,接著大聲喝問,“庫存的絲綢呢?你們綢緞行的庫存絲綢還有多少?”

“一百多家綢緞行一共隻有庫存絲綢一百匹?”高翰文的目光像兩把刀直刺向那個管事。

那管事:“就、就一百匹……”

高翰文的臉也白了:“把這些人都抓起來!立刻查抄庫房!”

大廳外的士兵一齊跑了進來。

管事顫抖著手打開了庫房的鎖,高翰文一腳便踹開了庫房門率先走了進去。四個錦衣衛對望了一眼跟著走了進去。士兵們都緊張地守在門外。

庫房內,高翰文的背影定定地立在那裏。

四個錦衣衛站在門邊,也都一聲不吭。

整個庫房隻有一排排空空的木架,哪見一匹絲綢!

高翰文慢慢轉過了身子,望向四個錦衣衛。

四個錦衣衛也靜靜地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