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錦衣衛催他了:“去吧,抓了人,下麵的事我們再商量。”
高翰文不再理他們,大步走了出去。
……
前麵就是沈一石的那座別院了。還在馬上,高翰文便感覺到了異樣。
——別院的大門洞開著,裏麵一片沉寂,像是一座荒廢了多年的陳宅!
高翰文慢慢下了馬,向洞開的大門走去。
一群士兵緊跟在他的身後走進了這座空無一人的大院!
走到洞開的賬房門口,高翰文已經看清了,這間前不久自己來過的賬房那些裝滿了賬冊的書格書櫃全是空的!就連那張大桌,那幾張茶幾上也是空的!
突然,高翰文看見了一樣東西,是那張他當時坐過的椅子上用一方鎮紙玉石壓著的一紙書箋!
“你們在門外候著。”高翰文說著便一個人走了進去。
他拿開了鎮紙玉石,拿起了那一紙書箋,望向書箋上兩行工整的楷書。
——“侯非侯,王非王,千乘萬騎歸邙山!狡兔死,良弓藏;我之後,君複傷!一曲《廣陵散》,再奏待芸娘!”
高翰文一下子懵在那裏!
緊接著他渾身劇顫了一下,他聽到了鼓聲,從內院傳來的鼓聲!
高翰文疾步走了出去,大聲喊道:“隨我來!”
所有的兵都跟著他跑向內院。
琴房的大門緊閉著,一記一記的鼓聲從裏麵傳了出來!
高翰文在院內站住了,所有的兵都在他身後站住了。
鼓聲竟如此的安詳,慢慢敲著,一敲下去都有片刻的停頓,接著便是餘音,像是微風吹過荷塘無邊的蓮葉!
高翰文兩眼茫然了。
接著敲擊聲慢慢加快了,像是間歇的滴雨落在荷塘無邊的蓮葉上!
高翰文聽出來了,這是相傳禰衡當年為曹操演奏的《風吹荷葉煞》!
接下來應該是狂風暴雨般的宣泄,高翰文明白了,大聲令道:“把門撞開!”
“是!”士兵們大聲應著,便跑過去撞門。
隨著撞門聲,鼓聲果然激越起來!那門卻紋絲不動!
高翰文:“立刻把門撞開!”
他的話還沒有落音,門口幾個士兵突然被一陣熱浪衝得向後倒了下來!
門的縫隙裏噴出了熊熊的火苗!
“快走開!大人!”幾個士兵架著高翰文便往外走。
“放開我!”高翰文甩開了他們,“找水,救火!”
可一切都晚了,琴房內顯然潑滿了油,大火已經從屋簷的房頂上衝天燃燒起來!
高翰文僵在院中,大火把他的身影也映得一片通紅!
裝有沈一石所有賬目的四口鑲銅邊的紅木大箱早已搬到了這裏,每隻木箱上都貼著封條,每張封條上都寫著:“呈織造局 巡撫衙門”的字樣。
楊金水、鄭泌昌、何茂才坐在這幾隻大木箱邊也已經不知多久了。開還是不開,燒還是不燒,或是開看了再燒,或是不看就燒,誰也不開口。
“打開來看看?或是搬到後院去燒掉?”最終是何茂才忍不住了,望向鄭泌昌和楊金水。
“請楊公公定奪吧。”鄭泌昌立刻望向坐在另一邊的楊金水。
“你們說呢?”楊金水對這兩個人早已是在心裏膩歪到了極點,見這個時刻兩人還這般做作,慢慢把目光轉望向他們,反問道。
鄭泌昌還是不肯表態,定定地望著何茂才。
“看了也嚇不死人。”何茂才站了起來,“不看死了才是冤鬼。”
鄭泌昌又望向楊金水,楊金水也還在望著他。鄭泌昌不得不表態了:“對朝廷負責,對織造局負責,就打開來看看吧。”
“那就別打開。”楊金水再也不給他一點麵子,“真要對朝廷負責,就把它交給四個錦衣衛送到朝廷去。”
鄭泌昌被楊金水這句話逼住了,看他的神態也不像說假的,這就不能再繞彎子了。虧他偏能又找出理由,賠著笑:“楊公公誤會我的意思了。沈一石到底有多少家財,哪些應該是織造局的?哪些必須立刻抄沒籌糧募兵給胡部堂送去打仗?我說的對朝廷負責對織造局負責是這個意思。”說著又望向何茂才,示意他打開箱子。
對鄭泌昌這時候還不肯擔一點擔子,何茂才也起了膩味,本心是恨不得趕快揭開封條看個究竟,但想到說不清道不明的日後,這時也長了心眼,逼問鄭泌昌:“中丞的意思是不是叫我撕開封條?”
鄭泌昌:“這還一定要我說明嗎?”
何茂才:“這上麵明寫著呈織造局和巡撫衙門,楊公公不開口,中丞不開口,我怎麼敢啟封?”
話到這個份上,鄭泌昌依然不開這個口,又望向楊金水。
“我呢是真不想看了。”楊金水撣了撣身上的袍子,站了起來,“二位如果也不想看了,我這就去叫錦衣衛四個兄弟來把箱子抬走。”說著便向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