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金水怔怔地坐在那裏:“皇上和老祖宗把蘇寧杭織造這一大攤子事交給了我,為了給皇上和老祖宗分憂,今年我拚死拚活談成了西洋五十萬匹絲綢的生意,沒想遭到他們算計了……”說著,眼角邊露出了幾滴濁淚。

正在這時,楊金水那個隨行太監走進來了:“幹爹,那狗日的還躺在那裏裝死,一定叫幹爹去見他。”

楊金水慢慢望向他:“他到底要把我怎麼樣,才肯放手?”

那隨行太監:“他說,他是朝廷的封疆大吏,今天受了幹爹的羞辱,他‘士可殺不可辱’。叫幹爹給他一個說法。”

楊金水:“無非是要我替他擔罪名嘛,你告訴他,叫他幹脆派巡撫衙門的兵把我抓去算了……”

“給咱們玩這一套!”錦衣衛那頭拍案而起,轉望向那隨行太監,“姓鄭的人在哪裏?”

隨行太監:“穿著二品的朝服,躺在客廳裏。”

另外三個錦衣衛也都拍著桌子站了起來。

另一個錦衣衛:“什麼封疆大吏!永定河的綠毛龜比他這號人也少些。欺人欺到織造局來了,這不是瞎了眼!”

又一個錦衣衛:“正愁抓不到人呢。就憑他欺咱宮裏的人,攪亂皇差,我們就可以先抓了他。”

另兩個錦衣衛都望著自己的頭:“抓吧!”

錦衣衛那頭沉吟了片刻:“畢竟是一省的巡撫,他現在既沒有買田的事我們便還不能抓他。可他要打量著就這樣把我們都玩了,那可是黃連樹上偷果子——自討苦吃。這樣,我們先會會他去。”說著,對那隨行太監:“勞駕,前麵引路。”

隨行太監:“大人們請。”

四個錦衣衛跟著那太監大步走出臥房,來到客廳。隻見鄭泌昌這時一臉的堅毅,直挺挺地躺在磚地上,兩眼望著屋頂。

那四個挨了鴛鴦板子的太監這時在邊上守候著他。

胖太監手裏端著一個碗,高太監手裏也端著一個碗。

胖太監:“鄭大人,天大的事,身子要緊。參湯、薑湯,總得喝一點。”

鄭泌昌兩眼隻望著屋頂,絲毫不答理他們。

胖太監:“您老這樣躺著也不是個完,這麼大一個浙江還得靠您管著呢。”

鄭泌昌兩眼慢慢望向了站在左邊的胖太監:“叫楊金水來。”

胖太監:“都在氣頭上,何必呢?”

鄭泌昌便又不再看他,兩眼移望向屋頂。

“怎麼,起不來了?”隨行太監走進來了。四個太監連忙站好,垂手侍立。

隨行太監走到鄭泌昌頭邊蹲下了:“中丞大人,楊公公叫我給您帶句話來。”

“說。”鄭泌昌兩眼還是望著屋頂。

隨行太監:“楊公公說,這一次他服栽了。可你老還不放過他,真追究起來,他砍了頭一家子不餓。你老可是有十幾個兒子要養呢。”

鄭泌昌那張臉又漲紫了:“豈有此理!到現在反說我放不過他……你告訴他,打量著這樣叫我走,再把罪名都加到我頭上,不如現在就派人把我一家子都砍了頭吧!”

隨行太監:“你老是封疆大吏,沒有皇上的詔命,誰敢動你?不過現在有幾個人想會會您。見了他們,您老便知道該怎麼著了。”說到這裏,站了起來:“幾位大哥,鄭大人說正想會會你們呢。”

鄭泌昌一怔,目光不禁向門檻望去,隻見幾雙穿著亞麻布草鞋腿肌如鐵的腳,從門口蹬蹬蹬地踏進來了。接著,那幾條鐵柱般的腿在他身子兩邊站定了。

鄭泌昌有些驚異了,目光慢慢移望上去,看到了平膝長的黑袍,看到了束腰的藍色腰帶,突然,他的目光露出了驚惶。

一條腰帶上掛著一塊牌子,上麵赫然刻著“北鎮撫司”!

另外三條腰帶上也都掛著牌子,上麵赫然刻著“北鎮撫司”!

鄭泌昌驚惶的眼倏地望了上去,見那幾個人肩架高聳,十指微張,就像幾頭鷹微張著翅膀正準備彈地而起抓捕獵物,幾雙眼更像鷹目,都冷冷地盯著他。

鄭泌昌顫抖著用手撐著地便想爬起。

“別價。”錦衣衛那頭陰冷的聲音響起了,“地上涼快,多躺躺。”

鄭泌昌手一抖,又坐在那裏。

錦衣衛那頭:“鄭大人不是要找楊公公討個說法嗎?我們幾個就是從北京趕來討說法的。您是貪涼快坐在這兒說,還是起來到巡撫衙門去說?”

鄭泌昌眼睛又有些發黑了,一陣昏眩,立刻又閉上了眼,坐在那裏竭力調勻心氣,好一陣子才慢慢把眼睜開了,望向站在一邊的幾個太監:“勞駕,扶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