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太監:“這個老天,去年一個臘月不下雪,今年一個伏天不刮風。這是要收人了。”

另一個太監:“聽說外邊這幾日已經熱死好些人了。順天府都開始掏銀子熬涼茶散發了。”

一個太監:“也就咱們萬歲爺神仙的體。大冷的天門窗都開著,熱死人的天門窗全關著。”

另一個太監:“老祖宗也是半仙的體。也隻有他能陪萬歲爺熬著。停了,快去。”

兩個太監急忙輕步又走到殿門邊,側耳又聽了聽,念青詞的聲音果然停了。

一個太監輕聲喚道:“老祖宗,奴才們將酒和木盆找來了。”

稍頃,殿門輕輕開了半扇,呂芳在門後出現了,臉上也淌著汗。

兩個太監連忙跪下:“老祖宗,這壇酒有好幾十斤呢。孫子們搬進去吧?”

呂芳:“我還沒有那麼老。”

兩個太監幾乎是同時答道:“是。老祖宗還得陪著萬歲爺一萬年呢。”說完這句又都爬了起來。捧酒壇的太監捧起了酒壇,隔著門遞了過去,呂芳接過酒壇走了進去。稍頃又折回門邊,接過木盆:“你們待著去。”

“是。”兩個太監退著往後走去。

由於門窗關著,屋子裏點的香便散發不出去,加之神壇前的青銅盆裏剛剛燒完的青詞紙也在散著煙,寢宮裏煙霧彌漫。

嘉靖居然還穿著一件厚厚的淞江印花棉布袍子,隻是這時敞開了衣襟,露出了裏麵那身白色細棉布的短衣長褲,腳下趿著一雙淺口的黑色緞麵布鞋。坐在那個明黃色的繡墩上。正如太監們所說的“神仙之體”,他竟然臉上身上一滴汗都沒有。

呂芳臉上流著汗,將木盆端到嘉靖腳前放下,接著揭開了酒壇上的蓋子,一陣濃鬱的酒香撲鼻而來。

嘉靖也聞到了:“是茅台?”

呂芳:“六十年的茅台,剛從酒醋麵局地窖裏找出來的。”

嘉靖:“比我還大幾歲呢。”

“也隻有這種陳釀堪稱五穀之精,金木水火土五行俱備,才能配上主子的神仙之體。”邊說邊捧起酒壇仄靠在木盆邊上,將酒倒進了木盆。

將酒壇放在一邊,呂芳又順手拿起了一隻矮凳,放到嘉靖身邊,坐了下來,便給他卷褲腿。

兩條細長的腿露出來了,白白的,上麵卻長出一顆顆紅腫斑點。

呂芳捧著他的左腳慢慢放進了木盆的酒裏,抬起頭:“主子,不疼吧?”

嘉靖剛才還皺了下眉頭,這時又渾然無事地:“洗你的吧。”

呂芳:“是呢。”便輕輕地用酒在他的小腿和腳麵擦了起來。

一隻腳擦了一會兒,呂芳便輕輕捧起,將這隻腳擱到木盆邊上,搬起矮凳坐到嘉靖的右側,又捧起他的右腳慢慢放進酒裏,輕輕擦了起來。

嘉靖關注地望向自己的左腳,奇怪了,左腳上的紅斑點立時便沒有剛才那麼紅,也沒有剛才那麼腫了。

嘉靖竟像孩童般高興了:“好奴才,哪兒弄來這方子,還真管用。”

呂芳輕輕擦著他的右腳:“奴才懂得什麼方子。這個方子還是當年李時珍在宮裏當差的時候說的。”

嘉靖也想起了:“楚王舉薦來的那個李時珍?”

呂芳:“主子好記性。”

嘉靖:“這個人看病還行。可惜不悟道,還得修一輩子。”

呂芳:“道也不是誰都能悟的。主子修了多少輩子?旁人怎麼能比。”

右腳也擦好了,呂芳捧起來又擱到木盆邊,矮著身走過去,替他放下左邊的褲腿,又把左腳放到黑緞麵的淺口布鞋裏。接著矮著身走到右邊,放下右邊的褲腿,把右腳放到另一隻布鞋裏。

伺候完萬歲爺,呂芳這才端起了木盆,走到酒壇邊,慢慢倒了進去。

嘉靖有些驚詫:“洗了腳的酒還倒進去幹什麼?”

呂芳一邊倒酒一邊答道:“底下的人都信,說萬歲爺神仙之體,沾了仙氣的東西,都盼著能得到呢。且是六十年的茅台,倒了也怪可惜的,賞人吧。”倒完了酒,放下木盆,把那個酒壇蓋又蓋上了。

嘉靖立刻正經了臉:“這是誑你呢。修道修的是自身,哪兒有朕沾過的東西就有仙氣了?不要上他們的當。再說這酒拿出去讓人喝了,也會生病。要賞人,宮裏也不缺東西。”

“嗯。”呂芳這一聲答得有些異樣,像是喉頭哽咽,嘉靖便向他望去,呂芳竟轉過了身去,走到旁邊紫檀木幾托著的一個玉盆裏假裝用清水洗手,順勢拿起一塊帕子去擦臉上的汗,嘉靖卻看出他在擦淚,便緊緊地盯著他。

呂芳順手又在旁邊的神壇上拿起一串念珠,走過來遞給嘉靖:“主子聖明。奴才待會就叫他們將這壇酒拿去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