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是這個人。用他,也可見嚴黨那些人費了心思。這個人寫了幾篇理學的文章,在朝野有些影響,也沒有什麼貪財的劣跡。這一次提出的‘以改兼賑,兩難自解’的口號就是他提出來的。內閣議事的時候,嚴世蕃和他的那些同黨把這個人都捧上了天。”

裕王又怔住了:“鄭泌昌的巡撫,這個人的杭州知府,浙江這一回不亂也得亂了……”

“淳安和建德知縣呢?”李妃抱著孩子又插言了。

張居正:“這兩個缺倒是沒議。他們的意思還不是讓鄭泌昌和高翰文去挑人就是。”

李妃:“這兩個縣可不可以派兩個好官去?”

裕王:“巡撫和管淳安建德的知府都是他們的人,爭兩個知縣有用嗎?”

“有用。”譚綸接道,“王爺,王妃的話有道理。怎麼說,直接管百姓的還是知縣。關口是這兩個人隻是好官恐怕還不夠。淳安全縣被淹,建德半縣被淹,從上到下,那麼多雙眼睛全盯著賤買這些被淹的田。要救百姓,就要抗上!尤其是淳安這個知縣,這個時候去,就得有一條準備,把命舍在那裏!”

張居正:“當今之世,這樣的人難找啊……”

大家又都沉默了。

“人選我這裏倒有一個……”譚綸過了好久才又冒出了這麼一句話。

“在哪裏?現在把他叫來。”裕王急問。

譚綸:“哪兒有這麼現成的人就能叫來。”

裕王:“那你又說?”

譚綸:“人雖見不著,我這裏倒有他的一篇論抑製豪強反對兼並的文章。王爺,王妃,還有張大人你們想不想知道他怎麼說?”

張居正:“在哪裏?”

“誰帶著文章到處走?因為寫得好,我通篇都記下了。想聽,我現在就背給你們聽。”譚綸見裕王點了頭,略略想了一下,背誦起來,“……‘夫母誕一子,必哺育使之活;天生一人,必給食使之活。此天道之存焉,亦人道之存焉。豈有以一二人奪百人千人萬人之田地使之饑寒而天道不淪人道不喪者!天道淪,人道喪,則大亂之源起。民失其田,國必失其民,國失其民則未見有不大亂而尚能存者!’”

“慢!”張居正止住了譚綸,“這幾句話的意思好像在哪兒見過?”

譚綸:“正是。胡宗憲在上一道奏疏裏就引用過,隻改了一個字。最後兩句就是。”說著,他又接著大聲背誦起來:“‘是以失田則無民,無民則亡國’!”

“好!”張居正在腿上猛拍了一掌,站了起來,緊望著譚綸,“寫這篇文章的人叫什麼,現在哪裏?”

裕王和李妃也定定地望著譚綸。

譚綸:“此人姓海名瑞,字汝賢,號剛峰,在福建南平縣任教諭。”

“這就好辦!”張居正抑製不住興奮,“教諭轉調知縣是順理成章的事。王爺,此人是把寶劍,有他去淳安,不說救斯民於水火,至少可以和嚴黨那些人拚殺一陣!王爺,跟吏部說一聲,立刻調這個海瑞去淳安。”

裕王也重重地點著頭:“此人是難得的人選,我可以跟吏部去說。”

“事情恐怕沒有這麼容易。”譚綸卻輕輕地潑來一瓢冷水。

裕王和張居正都是一怔,連此時還靜靜地坐在那裏的李妃都望向了譚綸。

張居正:“有什麼難處?教諭轉知縣是升職,莫非他還不願來。”

譚綸:“張大人這話在官場說得通,可在海瑞那裏未必說得通。這個人我知道,自己願做的事誰也擋不住。自己不願做的事升官可引誘不了他。現在這個情形,以他的誌向,叫他去淳安他應該會慷慨赴之。但有一個字,他越不過去。”

張居正:“哪個字?”

譚綸:“孝!”

這個字確實有分量。裕王、張居正和李妃都又怔在那裏。

李妃望著譚綸:“可不可以說仔細些。”

譚綸:“這個海瑞是海南瓊州人,四歲便沒了父親,家貧,全靠母親紡織傭工把他帶大。中秀才、中舉人,慨然有澄清天下之誌,就是科場不順,中不了進士,那份誌氣也便慢慢淡了。現在把那顆心都用在孝養母親上。說來你們不信,都四十好幾的人了,他一個月倒有二十幾個夜間是伺候著老母睡在一室。”

“他沒有娶妻嗎?”李妃有些好奇,問道。

譚綸:“王妃問的正是要緊的地方了。他海門三代單傳,怎麼能不娶妻?可到現在還隻生了一個女兒。因此,要是叫他此時任淳安知縣,很有可能便是壯士一去,風蕭水寒!無論是奉養老母,還是為海門添嗣續後,‘孝’之一道,他便都盡不了了。”

李妃、裕王和張居正都沉默了。

“寫封信,連同吏部的調令一起送去,叫他移孝作忠!”張居正鏗鏘地說道。

裕王和李妃又都深深地望著譚綸。